第16章沟壑

我终于逃离了那场令我坐立难安的见面会，缩在宿舍的沙发上，随手挑了部榜单排名靠前的电影，企图逃避现实。

那部电影我没能看进去，片头还没播放完，我眼前的水雾就遮挡住了视线，我只能隐约看见花花绿绿的屏幕，听见演员刻意压低声音故作深沉的腔调。

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可就在这一刻，我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要逃走的念头。

我开始想念从前那些专属于我的鲜花和掌声，想念我每在一次歌唱比赛得奖后，回到学校，抽屉里总是会多出几封情书。他们说的对，隔行如隔山，歌手和唱跳偶像看上去是互通的领域，可总归中间还是要搁一道门。

我想回到属于我的那艘船上，不再做乘风破浪的水手，只想求得实实在在的安全。

他们结束晚宴回到家时，我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狼狈的心情，将所有懦弱和不堪统统隐藏，我讨厌在外人眼里成为需要被可怜的对象，我懒得看他们假惺惺地安慰我，流几滴鳄鱼的眼泪。

所以我先发制人，笑得比谁都风轻云淡，对他们说：“我生病先回来了没参加晚宴，你们竟然都不给我带点好吃的，死没良心。”

周佳能瞥了我一眼：“你以为这是去亲戚家吃席，还能给你兜点回来？”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小纸盒递给我：“给，这个治头痛，我们几个人分头去药店买来好几种药，我看了看说明书，发现就这种药对肠胃没啥副作用。”

我低头看着那盒药，心里五味杂陈，我没把这群人当成亲密无间的朋友，所以在收到善意时，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周佳能把其余的几盒药塞进宿舍的公共药箱，扭头嘱咐我：“我估计你是吹了半天风受寒了，今天咱们坐的那个位置不好，正好在风口上，我都感觉自己说话鼻音重了。你去好好躺着吧，先别睡，咱们老幺宝宝在楼下给你买红糖姜汤，一会你趁热喝。”

我说我是头疼又不是宫寒，别天天乱给我喝东西，哪天不小心把我给药死了。

周佳能吸了吸鼻子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李又林就因为你说你生病了，晚宴上跟屁股长针一样坐立不安的，催着要走，把经纪人的脸都催菜黑，我刚刚让死小孩给我也带一碗，他翻了个白眼还让我给他掏配送费。

周佳能凑到我面前，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直发毛，伸手将他推开了：“犯什么毛病你！”

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摸着下巴说：“真不知道你这小狐狸精，给我们又林宝宝灌什么迷魂汤了。”

我把房间门反锁，又把锁拧开，反反复复的，周佳能在外面吼我：“你/他妈钢铁侠变身啊咔哒咔哒的，锁扭坏你修啊”

其实我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想见到李又林，可我一想到他端着热汤站在我房门外失落的表情，又不由自主把锁给拧开了。

我背对着房门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裹起来，我觉得自己可能是装病装过头真生病了，也可能是大哭一场后精疲力尽。

我听见急匆匆的脚步从楼道穿过，下一秒是叩门声，周佳能的声音传来：“小声点，可能睡着了。”

我要是真睡着了就好了。

李又林的呼吸有些急促，肯定是刚刚跑太快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轻轻拧动门把手。

“哥？”

我看他还挺识相，知道叫“哥”了，便没精打采地回应了一声。他像是得到什么肯定信号的小狗一样，欢快地摇着尾巴跑过来，蹬掉鞋子爬上/床，把他毛茸茸的脑袋搁在我的肩头：“快起来喝一口好不好？我排了好久的队。”

我有些赌气地想，又没有人非要你为我去排队。

见我不动，他就开始上手了，一会戳戳我的脸，一会嘴贱地朝我脖子吹几口气。我被他闹得烦了，坐起身来，他把枕头叠在一起靠在床头，让我坐的更舒服一点。

他端着碗要来喂我喝，学着我那天哄他吃饭的样子，将勺子送到我嘴边，我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这样：“累了一天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那时的李又林像只会对我摇尾巴的小傻狗，天真的有些蠢，看不出我是个偏执善妒的疯子，轻信我对他伪装出的善意外表。

最可笑的是，令我嫉妒到发狂的李又林，在收获到一份宝贵的喜悦时，他此刻内心第一个想到的分享者，竟然是我。

“我一点都不累。”他固执要喂我喝“顾墨，我今天收到好多好多信，听到很多很多话。”

“我在签字的时候，问了她们每个人的名字，虽然有可能记不住多少，过些日子也许就淡忘了，但总归会记住一些。”

我抬头望着他，我知道他是个很真诚的人，对队友真诚，对粉丝真诚，他会尽全力记住每一份爱意。

李又林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哪怕到如今，我已经出道十一年了，可还是没再接触过第二个像十七岁的李又林这样的人。

渡边麻友说“我所认为的偶像的王道，就是只给大家看到外表的光鲜亮丽，才是偶像本来的样貌。因为我的工作就是让他们感受到梦想和希望。”

我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在内娱这条年久失修的工业流水线上，在资本主导的肮脏泥坑里，在利欲熏心的名利场中，竟然也能出现像十七岁的李又林如此的正统偶像。

“我觉得，我们曾经在练习室的地板上躺着说过的那些玩笑话，好像都实现了。我从小进入公司，坚持的那么多年，也终究没有白费。”

“我们会成为更多人的心灵避风港。顾墨，我们十个人一起要走下去的路，越来越平坦了。”

我在心里冷笑，心想你这个人气top自然是要走花路的，我这种，就等着吃冷饭算了。

那时的我，将他分享来的这份喜悦，当作故意的炫耀，当作明里暗里的贬低。我是真的讨厌李又林，容貌不是最能刺痛我的东西，可是他的善良，他的真诚，他血液里流淌的那份信仰，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