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Y002.陌生叔叔
下班后,苏雨凉没有直接回家。他走进楼梯口,打开地下室的门,抬手摸到墙侧的开关,昏暗狭小的屋子随着“咔哒”一声亮了起来。
电灯泡散发出暖黄的光,给整间屋子的物品加上了年代感的滤镜。
屋内由于常年不通风捂出了一股令人恶心的潮湿发霉的味道。
苏雨凉抬手掩住鼻子,走到最里面,站在早已掉漆的木架旁,踮起脚尖,从最上面搬出一个氧化发黄的透明塑料箱。
箱子的挪动惊起了落在上面休息的灰尘,“咳咳咳——”,苏雨凉摒住呼吸,把箱子放在地上,在脸前挥了挥手,试图扫清眼前扬起的灰。
显然,长年积累的灰尘光靠一只手是挥散不干净的。
于是,苏雨凉抱起箱子,放弃了在地下室内查看的想法。
抹布擦干净箱子的表面,苏雨凉坐在地毯上盯着箱子犹豫几秒后,抠动两侧的开关——尘封的记忆好像随着盖子的掀起在脑内重新活跃了起来。
断了两半的鼓棒,泛黄的照片,笔迹潦草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音符和字,粗糙编制的手链,音乐节的票根,模糊看不清字迹的吉他拨片,还有数不清的光盘和磁带。
苏雨凉从这些物件的最底下拿出一盘精装的影碟,起身走到电视旁,打开家里那台古董VCD。
他小心取出光盘,放在弹出的托盘上,手指轻轻使力,五秒钟后,电视机出现模糊的画面和嘈杂地吵闹声: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留着厚重齐刘海的女生大声吼道:“吵死了!能不能安静一点认真拍!”画面静止两秒,再次爆发出吵闹和大笑的声音:“不能!”
然后,那个女生举起手里的扫把杆追着那群吵闹不堪的家伙,最后,挨了打的几个人乖乖坐在了摄像机旁。
室内没有开灯,苏雨凉坐在地毯上,外面透过的月光和电视机屏幕的亮度照在他身上,他认真盯着电视,眼睛捕捉着过去的回忆。
电视投射出来的光就像一扇门,屏幕上偶尔调皮地逗趣和认真的神情是把钥匙,穿过时间的长河,尘封的钥匙打开了生锈的大门。
影片播放完毕后的几分钟内苏雨凉就像被定在那里一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下的家庭传出热闹的声音,拉回了他飘走的神思。
苏雨凉搓了把脸,掏出手机,点开熟悉的短信聊天界面,手指重复往上滑动,里面存放着关于另一个人的所有回忆。
——第一条信息的发出时间是2013年1月26日晚上22:06分:来我的乐队吧,我们很合适。
苏雨凉手指在上面停放几秒,重新划回最下面,最后一条短信停留在2014年3月21日中午12:24分:苏,下楼,带你吃饭
苏雨凉盯着信息看了几秒后,手机滑落到地上,他垂下头抱着膝盖,想要回忆一下最后一顿饭吃了什么。
几分钟后,他恼怒地砸了两下头。明明是最后一顿饭,却好像平常的让人怎么也记不起。
其实在吃那顿饭的时候,他以为他们还会和当天中午一样一起吃无数顿的中饭,早饭和晚饭,没人会想到这是最后一顿。
苏雨凉咬了咬下嘴唇,似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他捡起地上的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趁着意志力最脆弱的时候闭上眼睛发了出去,然后,迅速扔开手机,躺在了地上。
“滴咚——”清晰的声音在寂静地房间内响起,苏雨凉快速起身捡起手机——片刻,他露出鲜少出现的露齿笑,打开购票软件,定了张机票。
…………
风城是距离首都二千五百公里左右的亚热带少数民族地区。
苏雨凉在机场打了辆出租车后给司机报了个地址,按下车窗,风和刺眼的阳光同时迎面扑来,他不适应地眨眨眼,然后五指微张,眼睛透过指缝,苏雨凉看到——天空就在人的头顶上方,好像轻轻一抬手就能碰到上面微微晃动的云。
苏雨凉这样想着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手指刚要伸出窗户,就被前面开车的司机师傅眼疾手快地喝止住了:“哎哎哎——往外伸手违法的,小心后面来辆车直接把手撞断喽!”
“……”苏雨凉乖乖收回手。
出租车在乐阳小镇入口处停下,司机帮着把行李卸下后又嘱咐了苏雨凉几声“以后坐车千万不要把手往外伸,要出事的。”
苏雨凉从司机师傅口音浓重的普通话中听出了担忧的意味,他点点头,给人道了谢。
司机离开后,苏雨凉站在镇子的入口处,他恍了下神——昨天这个时候还待在大楼林立,繁华拥挤的首都,今天,他站在人口不足五百的小镇上,石头垒砌的小屋和他听不懂地吆喝叫卖都在告诉他——真的要见到林煦了,是现实,不是梦。
他一左一右拉着两个行李箱,磕磕绊绊走在铺满碎石子儿的沙土路上,偶尔走过的一两个行人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艰难走了几百米后,苏雨凉驻足在一家尚且满足日常需求的小超市内,买了两瓶水和一个面包。
苏雨凉“咕嘟咕嘟”喝下半瓶水后,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问坐在门口听收音机的老板:“您好,我想问一下明月小学怎么走?”
收音机里面过大的唱戏声盖住了苏雨凉的说话声,老板显然没听见,坐在那里咿咿呀呀地跟着收音机吊嗓子。
苏雨凉见无人应,清清嗓子,提高了音量:“麻烦问一下明月小学怎么走?”
这回老板听见了,但也仅仅是听见,具体内容,他不知道,于是,伸着脖子,大声说道:“啊?尼秋!”
苏雨凉认命地垂下了头。
今天还能找到那个在地图导航上搜不到的学校吗?如果找不到的话——他四处张望一下,并没有看见旅馆,那就只能抱着箱子留宿街头了。
想了半天,掏出了手机,要不打个电话问一下林煦吧。这个想法一出,苏雨凉连忙把手机揣回兜里:不行,不能让林煦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是连个路都找不到。
就当他放弃寻找,拍拍路牙子准备坐下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好,你刚刚说要找明月小学?”
苏雨凉听见声音转身——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一头利落的短发,简单的棉麻套装,五官深邃,淡绿色的瞳孔直直盯着苏雨凉,苏雨凉想:这人大概率是个混血。
“嗯,你知道路?”苏雨凉单刀直入。
“顺着这条路直走会看见两个手工制作的大风车插在路边,你看到后往右拐就到了。”那位女士说道。
苏雨凉拍拍屁股起身,向人礼貌道了谢,顺便把钱付给了那位普通话流利的外国女士。
他拉着箱子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走了十分钟,终于看到了路边插着的两个大概是用木板制成的,涂满颜料的大风车,苏雨凉顺着风车向右拐,五百米后,他看到了明月小学的牌子。
站在生锈掉漆的铁栅门前往里望时,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苏雨凉被吓得一个哆嗦,往后退了几步。
站在门口的小孩冲他眨巴眨巴眼睛,用稚嫩的童声模仿着大人的语气问道:“你是谁?”
“我找林煦,林煦在这吗?”苏雨凉说。
那小孩愣了两秒,转身,撒脚跑了。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林老师!林老师!有个不认识的陌生叔叔找你——!”
“……”苏雨凉被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震住,有点莫名摸不着头脑。
今天一天的经历简直比他过去的八年都要丰富。
张梁老师坐在楼下正吸溜吸溜地喝茶,一口茶还没下肚就听见他们学校的“大喇叭”吵吵嚷嚷地喊着‘有个陌生人找小林老师’,他走上前,禁止了大喊大叫的金粟,放下茶杯上了二楼。
张老师推开办公室的绿漆木门,拍拍坐在角落认真批改作业的林煦,说道:“小林,外面有人找你。”
林煦手中的笔一顿,转头确认道:“找我?”
张老师回忆了一下金粟在外面的喊叫,然后挑着几个关键词对林煦说:“嗯,一个男的,扎个辫子,艺术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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