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三
炎夏寒冬,霁春晴秋。执笔学书,剑指飞花。若不是身负报仇之任、心怀血洗满门之恨,晏凉只觉得这别院的时光分外静好。只与师傅终日居于此京城之外的桃源,实令人忘机脱俗,不知江湖险恶一般。师傅他,如其一尘不染的白衣,真是一个冰肌玉骨之人呵。他身上,似终日是怀暖香的。若见着他,她便心生安宁,何事也不惧了。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
师傅是四海之上的皎皎明月,而她,只是一滴掺着血的浑水。月华烛水,她愿落入师傅的红尘。
“专心。”
祁洛一剑扫来,剑面打到晏凉手臂上。“……徒儿知道了。”
一个吐息间,晏凉沉下心来,一立剑直刺对方面门而去,对方架剑,转腕点剑指她而来……剑锋所及之处,衣袖翩跹,落花缤纷。
“师傅。”
“嗯。”他慵懒应道。
素月铅华,空里流霜。
晏凉提玉壶斟酒,玉杯递来幽香。祁洛一袭白衣,悠然坐于楸枰旁,一手执黑子,一手举杯。
亭下积水空明,竹影四散。
“你也尝尝。”他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玉壶。
“是。”
这酒,入口先有微微的梅子的酸甜清香,而后其味于舌齿间蓦地转为辛辣,再后就好似文火烧喉。因未曾饮酒,晏凉不自觉咳了几声,竟现了泪光,酒意也宛若飞散至脸颊。
“不善饮酒?”
“徒儿未曾尝过酒的滋味。”晏凉敛眸。
祁洛把玩着腰间的墨兰色月形玉佩,思忖了片刻,对晏凉说道:
“明日起,练饮酒,习茶艺,学宫廷礼仪。”
“是。”晏凉抿了抿唇。
翌日夜晚,飞云拂月,微风四起。池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师傅……”
祁洛抬眸,才知石桌前的少女已然醉了。醉后的晏凉不哭不闹,只是静静伏在双臂上,轻声念着什么。
“师傅。”
“嗯,我在。”
祁洛听清了晏凉的话,也轻声应了一句。察觉到自己不经意的温柔语气,祁洛蹙了蹙眉。
三日前,主子临府,一时兴起,与他比试。未几,主子笑着说了一句“祁洛用剑少了些许狠绝戾气”,又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闻言心下一凛,当场请罪,并禀告晏凉一事;也幸好主子念及旧情,未降罪于他。也是这几句轻飘飘的问话,让他整整三夜辗转反侧。
祁洛又将视线移回少女身上,久久未言。
“凉儿唯愿今后,守着师傅……就足够。”晏凉无意识地嘟哝着。
仅仅十三字,却如落石激水花。云遮去新
月,夜霎时昏暗一瞬,祁洛的眸色也随之黯
淡。
“守着”吗……祁洛正清醒着,未觉欢喜,只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从四方袭来。他起身,默默将一旁的鹤氅披在晏凉身上。
晏凉的侧颜神情安逸,五官精巧,青丝微垂,于暗夜中竟有种朦胧美。祁洛为晏凉盖好鹤氅的两手一滞,又迅速收回,神情不定地转身离去。
如此,自己倒有些落魄了。
暑气未蒸,晓光跃于噙着水珠的竹叶间,庭下明朗,远蝉始鸣碧绦。
“铮-”
古琴曲与竹声融为一体,晏凉悠悠抚琴,一袭白裳似也融入侵晓的清风中。
祁洛倚栏随意坐着,不用俯头便能望到晨风中白衣蹁跹的晏凉。抬眸,院外是深林青山,再远处便是京城那一百一十坊。而这些,全沐浴于晨光下,也无剑影与血河,祁洛只觉心安。
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我有一片心,无人对君说。愿风吹散云,诉与天边月。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尽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悔不当初莫相识。
竟是《湘妃怨》……祁洛默念道,抿了一口茶,状若无牵无挂。
一时不知,是谁波澜不惊的心弦被琴曲拨动,激起了水花。
一曲罢了,晏凉收手,抬眸,风起,三千青丝亦飘起,几缕温柔的晨光恰好透过竹叶伏在她身上。这一幕,轻轻映在祁洛的眸中,落了影,留了形。
晨风掠过祁洛未及梳起的长发,蓝衣清朗。他的眸光那么柔和,如过堂的晚风,含着余晖的温度。这一幕,落进眸中,滴在心上,平白引她遐想。
倘若那时无我,也未曾遇见,未承受此般温柔,我可能不会沉堕。哪怕没有结果,仍想贪婪一回的人,终究是我。
如果就这么过一生,也不错。
如果就这么过一生,也不错……
处暑已过,黑云压城。傍晚已下过了一阵
雨,乌云却依旧蟠伏于上,挥散不去。别院池荷正盛,凌然直立,如盾如镞。
荷正盛,凌然直立,如盾如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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