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忤逆不孝
“宋氏家规第三十九条是什么,老爷身为宋氏嫡子,应当是比我这外姓女更熟悉的吧。”
乔氏轻声说着,语气平和甚至带了几分柔顺,只垂眸睨过去的眼神,黑亮而肃杀,看得薛氏心头一颤。
二老爷面色一僵,沉着脸不说话。
明暄见状便要起身回应母亲,乔氏却死死按着她的手没让她出头。她的双手用力到颤抖,甚至有青筋显现,面上却带着平和的笑,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爷忘了,那我替你想想。宋氏家规第三十九条,家中子弟,凡嫁娶来往,皆应身世清白。不可纳妓,不可另置外宅,不可私相授受。违者,杖三十。虽然公爹去世了,但长兄教导弟弟,也是应当的。嫂嫂觉得呢?”
说着,乔氏将话头递给了谢氏。
“乔氏你休得胡闹!”二老爷大吼一声。
“胡闹的是谁在座各位都心中有数。你非要纳这妓子进门违背祖宗家法,那你就好好挨过那三十下板子。如若不然,”乔氏冷哼一声,“我看你这太常卿也是当腻歪了。”
“乔氏!”听到乔氏的威胁,老夫人一掌将佛珠拍在案几上,横眉倒竖,张口怒斥,“乔家落败,我宋府这么多年不曾亏待过你!如今一有不顺意,便要搅得家宅不宁,真要自家官人丢官不成!”
“弟妹,倒也不必到如此地步。二弟真丢了官,你又能有什么好?可别一时气糊涂了。”谢氏跟着和稀泥。
“你这个毒妇!毒妇!”
看着母亲瘦弱的身影承受一屋子人的指责唾骂,看着薛氏压抑不住的激动兴奋,明暄再忍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乔氏的手,冷着嗓音道:“朝雨现在在乔府,如果申时我没有亲自去接她,她便会将舅舅、舅母、外婆全都请来。虽然外翁和舅舅罢官了,但外婆的诰命还在。到时就让圣人和官家评评理,看看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你!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二老爷气得破口大骂,在原地转了两圈,而后抄起一个茶盏往明暄头上扔去。
乔氏吓得心神俱裂,一把将明暄护进怀里,双目通红,死死盯着二老爷,目眦欲裂。
“宋勤礼,你敢动暄娘,我就和你鱼死网破!”
此时的乔氏再不复往日的端庄优雅,发髻凌乱,神色狞厉,吼叫的声音甚至像被劈裂一般,尖锐刺耳。
老夫人看着屋内乱糟糟的一片,心神俱疲。
和乔氏做了那么多年的婆媳,她太了解这个女人是什么性格。她和谢氏不一样。乔家三辈才得这么一个小娘子,乔世舒真的是从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直到养了两个孩子性情才慢慢有些温顺起来。也是后来父兄罢官、父亲过世以后,她才将性子收敛许多。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真触了乔氏的逆鳞,说要鱼死网破她就绝不给自己留活路,死也要拉着二老爷一起下地狱。更何况明暄还留了后手。真要请来了乔家老夫人,没理的是宋家。
她闭了闭眼,声音饱含疲惫,“二郎违逆祖宗家训,去让大郎请家法,杖三十。薛氏虽为宋家添枝加叶有功,但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抬进府做小娘,禁足一个月。乔氏蛮横无理,但事出有因,罚闭门思过三日。四娘忤逆长辈,念在体弱,就罚去祠堂抄写一遍《孝经》,禁足十日。”
老夫人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二老爷还想说什么,却被老夫人挥手打断,“如果还认我这个老夫人,便都下去吧。我乏了。”
二老爷憋屈应是,抱着薛氏率先出门。谢氏面色平和,没什么情绪,出去请大老爷。乔氏抚了抚明暄的头,领着她告退。
“四娘,去将那丫鬟接回来吧。”
明暄对着老夫人行礼答应,跟着乔氏离开。
一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屋内很快一片清净。
薛氏轰轰烈烈闹了一场,如愿以偿成为二老爷的新宠薛小娘,九娘明星和十郎明景也俱是入了族谱。二老爷被大老爷狠狠打了三十大板,趴在床上歇息了十几天。
乔氏的三日闭门思过不痛不痒。倒是明暄,那日晚上便起了高热,脸上隐隐约约冒出一些红疹,躺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吓得乔氏大晚上让人去请大夫。
虽说已经是春日,但今日策马疾驰,扑面春风仍然带着丝丝冷意。明暄到底体弱,还是着了风寒。再说今日回来得急,明暄并未佩戴帷帽。虽然已是四月中旬,但杨花还未败干净,还是起了发症。
两相对比,明暄大腿内侧的蹭伤倒是显得没那么严重了。
乔氏坐在明暄床头,听着大夫“无甚大事”的回禀,心里才稍稍放松。
她心疼地抚了抚明暄额角湿发,心生自责,“我今日就该让人直接把你送到你舅舅家去。这么一摊子烂事儿,还把你搅和进来。狗屎一样的人,打他三十板子真是便宜他了!”
乔氏其实并不经常在明暄明旭面前说二老爷如何如何不好,顶多是抱怨他偏心明晗。现下当着明暄的面骂了脏话,可见真的是气急了。
明暄刚喝了一碗药,喉咙舒服不少,咽了咽嗓子,低声说道:“他们今日那样欺负娘,我才不放心自己回舅舅家。太欺负人了!”
乔氏看着明暄倔强委屈的眉眼,忽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个孩子虽不是她亲生的,可是这一身骄傲脾气,和她未出阁时简直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无不及。那些年,先皇宠爱,靖西公主称赞,宋乔两家老太爷疼惜,真就是明珠一样的人儿。哪怕后来先皇驾崩,靖西公主被软禁,两位老太爷相继离世,她还是如先前那般疼宠明暄。现在想一想自己,乔氏有时候都会怀疑,这么多年是不是不该将四娘养得这般傲气。
明暄看她忽然泪目,挣扎着起身,慌乱地抱住乔氏,语气少有地焦灼,“娘你怎么了?娘……娘你别怕!别怕有我呢。若是实在委屈,娘便和离。咱们在吴家旁边再买处宅子,我嫁过去了便把娘接过去一起住,就不用再看父亲的脸色,也看不见那些让娘不高兴的人!娘!”
“我没事,”乔氏努力笑笑,抹掉泪水,“暄儿真乖,娘的暄儿长大了。”
至于和离,乔氏一定不会和离。
若她离开了,以二老爷的性子一定不会再管明暄,到时明暄便是被宋家抛弃的孩子。一个没有娘家的女人,如何在婆家挺直腰杆?更何况现在薛氏还带了庶子回来,明旭不再是二房唯一的儿子。她走了,明旭的地位也会动摇。
就算是为了孩子,乔氏也不可能和离,更别说她还有其他利益考量。
***
四月初八是浴佛节,吴铮正好不当值。
吴铮原想着明暄不信神佛,便也没放在心上。
但那日周氏在白马寺见乔氏大发脾气,只以为家中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和钟秀花二人相携去白马寺浴佛祈福,特意向大师傅讨了两碗五色香汤,让吴铮给明暄和乔氏送去。
乔氏已经解禁,明暄还被关在祠堂里抄写《孝经》。
听闻吴铮亲自前来,乔氏特意请他到花厅里小叙。
“宋太太,”吴铮像模像样地行了个晚辈礼,“我娘今天去白马寺浴佛祈福,带回来一些五色香汤。那天见您和四娘子着急,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她就让我送点浴佛水过来除除晦气,希望您和四娘子健康顺遂。”
一番话说得乔氏心口熨帖。
她软和着神色,轻声道:“劳你母亲记挂。那日家中忽然生事,匆匆撇下你们母子,实在是抱歉。”
“家里事情要紧。而且那天这么慌乱,您和四娘子还记挂我母亲,让人送她回家,应该是要谢谢太太和四娘子的。”
吴铮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生怕未来丈母娘对自己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二郎这么客气做什么,快坐快坐,”乔氏浅笑着招呼他,“叫太太太生疏了。你既然与四娘定了亲,我也算是你长辈,唤一声伯母便好。”
吴铮惯会打蛇随棍上,笑着称一句“伯母”,说了些玩笑话朝乔氏逗趣儿。
二人笑谈片刻,吴铮微微收敛神色,试探着问乔氏:“伯母,四娘今日可是不在家?”
闻言,乔氏笑意淡了下去,用茶盖撇了撇浮沫,语气平淡,不辨喜怒,“在家,抄书呢。”
吴铮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讪笑两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我那天和四娘一起回来,她骑马骑得快,我怕她有些擦伤。这是我常用的伤药,对伤口愈合很有帮助,还要劳烦伯母带给她。”
乔氏看着那稍有些劣质的小瓷瓶,抿唇沉思片刻,轻声开口:“你自己带给她吧。灵雨,带二郎去四娘子那处吧。路上注意些,别冲撞了。”
灵雨福身应喏,带着吴铮去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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