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我都听你的
乔氏一番话惹得众人不得不出面。
谢氏捏着帕子,上前和稀泥。
“二弟,何必那么大火气。都是一家人,弄成这样可不好看。弟妹也是,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咱们先听听四娘怎么说,都别生气。”
“既然九妹妹说我把她一人扔在外面了,那我便好好与你分说一二。”明暄被乔氏拉着到一旁坐下,“今日午时过半,我便带着九妹妹出门。因为母亲今日要去查账,七妹妹要去学堂,三嫂要回娘家,家中只剩一辆马车,我便与九妹妹同乘。”
“我们先去了瑞华楼挑选一些首饰,随后又带九妹妹去买了衣裳、笔墨纸砚等东西,我都付了账让他们送到府上来。父亲大可以去问问那些店家掌柜,看我说得到底对不对。”
“随后快到申时,我与小将军有约,便先行离开,留下荷青让她送九妹妹归家。”
“因为没有马车,荷青带着九妹妹去车行租了一辆。在车上,妹妹说想买磨喝乐便下车去买。就在此时,那车夫和汉王的车架撞在一处,外间一片混乱。荷青出面赔罪,带着妹妹去和汉王爷道歉。九妹妹就是在这个时候不见的。”
“如此这般,怎能说是我将妹妹一个人扔在外面?”
听到明暄的解释,屋内众人静默一瞬。
乔氏冷哼,斜眼白了二老爷一眼,“我说过暄儿不是那样的人,你还不由分说打她一顿。你这父亲,做得好没道理!”
二老爷面色稍缓。
“九妹妹不如说一说,你是怎么不见的?”
明星躲闪着,眼神闪闪烁烁,不敢搭话。
正在此时,那薛小娘又轻声啜泣起来,哽咽着说道:“那些个罪犯被官府抓了,哪一个不是大喊自己冤枉。四娘子当然说得好听,只可怜我家九娘……呜呜呜……若是九娘今日没有遇见小侯爷,万一被拍花子拍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呜呜呜呜……老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听到薛氏为自己辩驳,明星也跟着嘤嘤哭泣起来,好不可怜。
乔氏快被薛小娘这一通胡搅蛮缠气笑了。
偏偏有那些个蠢的,真就听信了她的这番话。
“你妹妹在外走丢是事实!你还想狡辩不成?”
明暄看着盛怒的二老爷,心头涌起一股无力。
他总是这样,毫不掩饰地讨厌自己。
她不相信做官做到太常卿这个份儿上会有什么蠢人,不过是父亲偏心,哪怕心中有所判断,都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错的。
就这样吧。
明暄低头,清澈的眼眸中此刻充满疲惫。
她低声开口,嗓音带了几分空灵,“不管如何,我都没有想将她扔在外面。她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拐走又跑回来了,都和我没有关系。今日父亲不管如何处置我,我都是一样的说辞。我自己,问心无愧。”
“那你就给我去祠堂跪着!跪到你想清楚为止!”
明暄猛地抬头,面沉如水,眼中的疲惫全部化作悲愤熊熊燃烧。
她是自小在勤德殿上课的。宋太师教她含霜履雪、戛玉敲冰,教她顺道而行、顺理而言,教她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一根根傲骨,是这么多年一点一点锻造而成。如今竟有人想将它敲碎,逼迫她臣服父权。
绝无可能。
“我没有错,不可能去跪祠堂。”
明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二老爷只觉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战。他不容许家中子女对他忤逆,一时勃然大怒,抄起戒尺就要冲上去抽打明暄。
“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打死你我!”
乔氏急忙将明暄护在怀中,谢氏赶忙上前阻拦。薛氏母女呜呜哭泣,宋二老爷暴跳如雷。
一时间,屋内再次乱作一团。
明暄冷冷看着眼前的闹剧,轻轻推开乔氏的护持,扶着椅子站起来,缓缓走到二老爷面前,仰头直视。
“父亲要打便打,我绝不躲闪。但想我认错,除非我死。”
分明比二老爷低了一截,可小娘子周身肃杀冷凝的气度,那种不管不顾将死生置之度外的狠厉,骇得他一时说不出话。
“但是父亲要知道,我是代表东宫与武将联姻之人。小定已过,京中人人知晓我与吴铮的婚事。今日吴铮送我归家您更是甩了他一耳光!此事您毫无道理,您再打我,就是在打吴铮的脸,就是在打东宫的脸!”
明暄一声更比一声高,铮铮然如金石之音。
她缓了缓,吐出一口气,接着轻声说道:“父亲想好如何与太子殿下交代了吗?”
“你……你……”二老爷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
“父亲在这里训斥我,不若好好教一教九妹妹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今日擅自出跑令全家跟着忧心焦虑,全然不顾家中姐妹的清誉,不管这一举动是否会为东宫与宋府带来麻烦。大姐姐身为太子妃,一言一行不敢落人话柄。九妹妹却轻易落人口舌,险些坏了大姐姐这么多年苦心树立的形象。祖母,大伯母,您二位说我这话是对还是不对?”
老夫人捻佛珠的动作一顿,终于睁眼看屋内一团乱象。
“九娘人小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老夫人乜一眼二老爷,语气沉稳不辨喜怒,“九娘,你自己说,是你四姐姐扔下你的,还是你自己跑走的?”
薛氏带着明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哀哭泣。
“没有,是……”
“说话之前,给我想清楚。”
老夫人不咸不淡敲打一句,明星到底年纪小,被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二老爷心有不忍,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老夫人一个斜眼杀了回去。
“呜呜呜……”明星忍不住哭出声来,哽咽道,“是四姐姐说不喜欢我,我一时赌气才跑的。我没想跑远的,可是我迷路了呜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呜呜呜……”
二老爷神色复杂地看了明星一眼,还是张口道:“若非四娘出口伤人,九娘也不会跑。她年纪还小,好好教育一番便是,惩罚便算了吧。”
“你这人好没道理!”乔氏胸口憋出一股气,还未宣泄便被老夫人制止。
“九娘任性胡闹,念在年纪尚小,便去祠堂跪半个时辰,禁足半月,抄写一遍《女戒》。”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明暄面上却不见喜色。她站在中庭,抬头静静注视着一轮圆月。丁香色的衣袖随着晚风轻轻摇曳,一缕青丝从发髻中脱落,被微风吹到眼前,阻挡了视线。
柔荑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玉光。明暄抬手,将发丝别至耳后,转身去了后门。
暮色四合,街巷中人烟稀少,偶尔有人家传来闲聊声和狗吠叫。在一片寂寥中,远远站了一六尺有余的男人,手中掐了一根野草,上下挥舞。夜色中,只见他宽肩窄腰、高挑峻拔。
“小将军。”
一道清越的声音划破沉寂,男人闻声望去,脸上展露笑颜。
“你怎么亲自来了?”吴铮三两步走到明暄面前,“你父亲没再打你吧?”
他站在台下,第一次比明暄要低。
小娘子垂眸,静静俯视着这个可能要她付出一生去扶持保护的男人。借着月色,她细细打量男人的眉眼。
男人长得并不太精致,两弯粗犷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山根处还隐隐有道疤痕,平添两分凶悍。好在一对星目清明澄澈,化解了这分凶气,让人看着心生沉稳。
“我没事。”明暄移开视线,轻声开口,“劳小将军记挂,快些家去吧。”
吴铮看着明暄满目沧桑,心里不自觉有些酸疼。
一瞬间,他对宋二老爷心生怨言。
他的手微微抬起一点,指尖摩挲一二,到底没敢去碰明暄,只是轻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是这样的父亲。就算有些是非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四娘一定会有公平公正的判断。我都听你的。”
明暄愣了片刻,随即耳根微微有些发热,转过半个身子斜了他一眼,几不可闻地轻斥:“还没成亲呢,谁要给你生孩子。”
吴铮从未见过这样的明暄,往日那些冷淡疏离全部打碎,此刻如玉的面庞连着脖颈透着若有似无的粉色,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水光潋滟,透着清纯而勾人的风情。
两人相距不过两步路远,小娘子略带娇羞的斥责一字不落地落在吴铮耳中。
男人心生愉悦,忍住笑意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不同我生孩子,谁同我生?”
吴铮呵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明暄的脖颈上,身上的气息将瘦弱的小娘子全部包裹起来。她羞恼地退后一步,一时气急,竟伸手拧了一把吴铮的耳朵。
“你这登徒子!净说混账话!快些离开!”
明暄原先泛白的脸此刻粉扑扑的,一甩衣袖,气呼呼地跑了。
吴铮愣住,抬手在自己的耳垂上摸了一下,而后轻笑出声。
——看来小娇娇是属猫的,会挠人。
月沉如水,整个汴京城都安静下来。
栖光院内一片黢黑,唯有主屋闪着微弱的烛光。
明暄安静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整个人埋进了被子中。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尖依稀还能感觉到男人耳朵温温凉凉的触感。
其实明暄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拧吴铮的耳朵。
此刻细想,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有一回她躲在屏风后面看书,然后被迫看到了太子妃拧着太子的耳朵在训斥。
哼,轻浮,就是活该。
明暄腹诽两句,掀开被子透气。忽而又想起自己被吴铮调笑地恼羞成怒,忍不住蹬了两下腿,将被子盖在自己的鼻子上,一对圆溜溜的杏眼盯着床顶,暗暗发誓下次可不能让他这么得意。
京城的另一头,吴铮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再次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耳朵。
晚间洗漱他都没舍得清洗,小心翼翼地盥洗不让清水碰到那只耳朵。此刻轻抚,依稀还能闻到小娘子身上的清冷香气,仿佛跨过时空与那只冰凉细腻的玉手相碰。
小娘子待他总是十分客气,直到今日,吴铮才感到二人亲近一些。
看来她是不排斥我的。
黑暗中,男人嘴角微扬,缓缓将抚摸过耳朵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触碰一下。
小娘子,望你有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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