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咫尺天涯

窗外时不时发出“各就位——预备——跑!”再加上紧接而来的枪响，还有广播室助威加油的激情叫喊。

白鑫以头疼为由说去一趟医务室，和坐在讲台上的班长请了个假就出教室了。余枚则以透明人的身份从教室后面贴着墙轻轻地走了出去。两人一出教室就脱掉校服，露出校服里面的便装，然后把校服放在隔壁空教室里的课桌里面，再戴上鸭舌帽压低帽檐微低着头，手插着口袋，伪装成无关人员下了楼，要是被抓住了也要垂死挣扎说自己是维修工。万幸还是躲过了过路老师的注意，走到了学校操场。

在操场上就不用那么遮遮掩掩了，这里没那么容易被注意到，也有很多当后勤的学生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只要不被老班发现就行。两人走到操场的一个角落，这里有一面的体育生撸铁的健身室的墙，另外两面是两米多高的围栏，角落的正中间还有一颗两米高的树，枝叶还算茂盛。

虽然操场人多，但是要是没人故意拐到这个角落看，别人也是看不到的，勉强算是个死角。余枚让白鑫先翻上去，自己在外面给他打掩护。

白鑫：为什么让我先上啊，等下你上不来呢？

余枚：你翻墙速度慢，动作顿，怕你翻到一半来人。

白鑫：你怎么知道我不擅长翻墙？

余枚：上次我们被何潇他们堵你忘了？

白鑫：哦～好吧。

说着余枚就往外走去探风，白鑫往里走，走到两面围栏组成的角。结果白鑫才搭上去一只脚就看见余枚往他这里后退，然后背压在白鑫身上，双手抬起与地面平行搭在两面围栏上。

白鑫挣扎着想回头看看什么情况，就感觉余枚压他压得更实。他听见余枚压低声音很迅速地和他说了句：“别出声。”白鑫听到后就乖乖待着不乱动也不出声。白鑫还想不明白，就算被发现了和他说一声有人过来了，他就顺势坐下当做后勤组的人在休息不就好了？还得来把他挡住。

“余枚？真的是你呀，你在这边做什么？”这声音是白兆之的啊。白鑫听到后感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这人肯定会告诉家里人，他不论以什么理由来到操场都是不应该的。白鑫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余枚的衣摆。

余枚：我来看比赛。

白兆之：哦～你后面那个——是谁啊？

余枚：我朋友。

白兆之：啊，那没必要这样躲着吧。

余枚：我女朋友。

白兆之：啊这……好吧，在这里谈恋爱不太安全吧？

余枚：年轻人，就是要找刺激。

白兆之：嗯……确实是这么个事。那你知道白鑫去哪了么？刚刚我去你们教室找人，没看到他。

余枚：你没问其他同学？怎么就直接找到操场来？（猜她已经在怀疑白鑫被他带出来了）

白兆之：嗯……他们说不知道，去问班长吧，要走到讲台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对了，我又不是领导，没必要把你女朋友藏这么严实吧。

余枚：她害羞。白鑫的话我出来之前看他好像不太舒服，估计去医务室了，你去看看吧。

白兆之：哦，行吧。

白兆之还是套话失败了，她走出这个拐角余枚也跟着走出去，站在拐角口处看着她渐行渐远。白鑫不浪费时间，卖力地爬着。翻过去之后白鑫趴着围栏那压着声音呼唤着余枚：“我翻好了，你快来!”

余枚没有一点犹豫，看准了周围五十米内没人就小跑到围栏这边。白鑫自觉地沿着围栏走了一段路，在外面帮余枚探风声。结果才刚站定张望，背后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吓了白鑫一机灵，回头看去，是余枚。

“神速啊！这才花了多久？一分钟都没有吧！”白鑫又是一脸佩服。“还好吧，也就那么几十秒。我是爬惯了，发力点，惯性什么的都玩得明明白白……”余枚话还没说完，迎面大概三十米远的地方走来一个保安，指着他俩这边喊道：“诶——那两个，是学生吗？是不是从那翻出来的？啊？问你们话呢！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高二四班何潇。”余枚不是不想回答他，是要先从口袋里掏出个口罩戴起。“你小子又搞这死出，还不快滚回去？!”那个保安开始小跑过来，“敬业”地来拦他俩了。

余枚没理他，拉着白鑫就穿过马路。虽然是红灯，但是车少。随便拐了个路口，就把保安甩掉了。四班，是个放牛班，也就是差生班，中考有点小成绩，差个二十来分就考上这里了，然后靠着父母花钱买进来，都聚集在一个班。对于学校来说，这么做，不影响其他同学的同时也给学校带来了一份经济收益。

两人脱下帽子，余枚再扯下口罩，然后一起去到龙湾区开出了白鑫的机车。现在天气明显转凉了些了，今天天上的白云很多很厚，但是没有乌云，也没有太阳。很适合比赛，也适合飙车。车开得很快，马达发动的声音嚣张地叫着。像青春那不服气的呐喊。

迎面吹来的风劲儿很大，在脸上吹久了像在被磨皮，麻麻的。头盔只有一个，白鑫戴着，余枚就微弓着腰小猫似的尽量把脸埋在他背后。余枚还在想着待会要问的话，是自己太缺爱了吗？突然来一个人这么关心自己，就想抓住，想进一步发展关系。还是说，白鑫对自己确实是和对别人不一样。

余枚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渴望，这么感动，甚至一开始会觉得有些突兀，不自在。可是这段时间的细水长流，就是浇灌出了不一样的感觉。但是这么问出来会不会影响白鑫的心情啊，影响他的学业。不不不，明明白鑫和自己在一起也是互相学习的。余枚是白鑫的思维指导器，白鑫是余枚知识回忆机，相辅相成。

现在这个季节海边没什么人来，而且现在也不是放假，既不是周末也不是法定节假日，小孩和大人都不会来。两人到了海边之后把车停在马路边，赤脚走进沙滩。沙子凉凉的，没有夏日的温热。

白鑫望着海平面，海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眯着眼睛说：“今天海面好平静，我们下潜个两三米去玩玩吧。”

“可是天气已经有点凉了。”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怕什么，还有人玩冬泳呢!”

“你憋气一次可以憋多久？”

“三四分钟吧。”

“怎么久，这肺活量……”

“我专门去训练过。有段时间心情不好，就想着培养个兴趣爱好转移注意力，放空自己，像你玩蝴蝶刀一样。”

“你的兴趣爱好就是别憋气啊。”

“啧，是浮潜，就是飘在水上，或者潜下去，我最多浅过四米深。”在水里飘荡，平静，缓慢……经常会想象自己是个水母，没有心脏，终究会化成一滩水。没有竞争，没有目标，只是飘着，感受着每一寸皮肤接触着水。每动一下，就等于推动着这一片水域，而水，也在推动着他。阳光可以照到四米深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丁达尔效应。四周是湛蓝的，清凉的，然后渐渐与之融为一体……

“哦～我估计我最多就下个两米，憋气也只能憋个一分多钟。”

“没关系，那我就陪你在两米深的地方飘嘛。”

“不要到时候两个人一起感冒，一起请假，一起去医院吊瓶诶。”

“我无所谓啊，反正我都提前请好病假了嘛。”

“……”

“好啦，我们不玩久了，回去就先去我家给你洗个热水澡再回学校。”

“行吧。”

“嗯，那先稍微热个身，再拉伸一下。”

运动好后两人脱了衣服丢在沙滩上，白鑫第一次看到余枚光着膀子的样子，流畅不夸张的浅浅的肌肉线条，因为平时很少出门的原因，肤色也算白，但是没有白鑫白，而且还是偏瘦了点。身材比例还不错，但是还是得多锻炼。

欣赏完余枚的身材后白鑫爬到一块两米多高的礁石上去，余枚直接往海里走。白鑫站在礁石上俯身看着余枚踱步往海里走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被余枚听到了。

“又怎么？”余枚皱着眉头抬头看他。

“没……哈哈……就是……就是感觉你不像来浮潜的，像……自杀的。”

“你够了，不然你想怎么下水？”

“跳水下去呀！”

“突然全身进水，不会冷得抽筋？”

“我刚刚已经用这个海水打湿了一下身体了。”

“那你跳吧，反正我不会跳。”

“噗通”一声，白鑫跳入水中，溅起小小的浪花。余枚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后深吸一口气腿一蹬，上半身往前一倒，也慢慢向水下游去。盐水有些刺激眼睛，但是慢慢适应了就好。白鑫早就潜到两米深的地方回头等余枚了，余枚还在打腿努力往前下方潜去。

在水里的行动要慢很多，像看电影调了个零点五倍速。余枚的目标是白鑫，四周全是水，好像在这个蓝色星球里也只剩下余枚和白鑫。如果把余枚朝白鑫游去的这段时间无限拉长，那么也算作余枚这一生的目标就是接近白鑫。余枚这样想着，感叹着这短暂的，又带点悲伤的浪漫。

从一开始两人脱掉衣服起余枚这段时间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又忍不住想要观察白鑫，但是又很不好意思，所以只是专心地看着海。结果这副神态就被白鑫说像是来自杀的。白鑫那句话一说完，余枚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看白鑫的理由，于是抬起头去仰望他。

也就是那一瞬间，余枚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咫尺天涯。白鑫站在高高的礁石上，背景是广袤的大海和天空，因为逆着光，看不清他身上的细节，只能看见他的大概轮廓。那和同龄人比起来更壮实一些的手臂，性感的人鱼线，随着呼吸而稍有起伏的腹肌的轮廓。少年人的青涩和成年人的精壮融合得恰到好处，为什么这样的人偏偏长着一张这么清纯人畜无害的脸啊。

披着羊皮的狼。余枚脑海瞬间浮现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好像笑。

反正抬头仰望他的那一瞬间，心跳加速，余枚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他猛地意识到，这段并不算远的距离，是两个世界之间的距离，不止隔着海。这一望，不像是在海面望着礁石，而是在阴沟里望着苍天。

一个阴郁，沉默寡言，倒霉，不爱笑，没有任何闪光点的人，和一个阳光开朗，周围花团锦簇的人；一个在支离破碎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和一个在殷实完整美满的家庭长大的孩子。

结局必须烂尾。

他们两个现在玩在了一起，完全是出于白鑫的怜悯吧。怜悯他可怜没人爱，怜悯他这个留守儿童。而余枚自己又给他带来了什么呢？带他逃学，带他浑水摸鱼，给他灌输那么多负面的，违背社会伦理道德的思想。

想到这里，余枚突然很想推开白鑫，大吼着让他别再靠近自己。可是当他潜到水里，看着游到前面的白鑫转过身静静地等着他。一切关于家庭背景，受过的教育的差异好像都没了。只此一刻，余枚才觉得他们是一样的。

水面总是要出的，那早已厌倦了的生活还是要回去继续过的，逃不了。除非放弃全部，放弃一切。余枚突然觉得好窒息，肺里的氧气要用完了，他明明还差不到半米就游到白鑫身边了，可是没能力了。他痛苦地朝水面游去，近乎挣扎。白鑫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迅速朝他游去，助他一臂之力把他带到水面上。

白鑫耐心地在一旁扶着他，踩着水，让他俩不下沉。余枚大口地喘着气，伸手把一直在滴水的刘海往后一翻，时不时还在咳嗽。水珠顺着他的眼眶，脸颊，鼻梁，下巴往下流，滴回海里。余枚不敢看白鑫，头微微低着，他不停地用湿湿的手抹着流着水的脸。

想抹去海水，抹去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