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拘留
派出所门口停进一辆黑色轿车,车上下来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的女人上着荷叶边衬衫,下穿皮质裹臀长裙,脚上还踏着双象牙白高跟鞋,很有副富家太太的风范。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念晨的监护人:伯父朱建成和伯母黄丽娟。
泼辣女见来者穿的阔,心量也是对有钱夫妇,一上来便狮子大开口索要赔偿金。对方也不吝啬,还真按她口中索要一分不少的付给她。
拿到钱的女人心里乐开了花,也不再计较儿子受伤的事,客客气气的道了两句谢后拉起绷带少年就走了。看来再怎么尖的一身刺遇到了钱也支棱不起来。
泼辣女那边摆平后,夫妻俩来到朱念晨面前,对着他就是一顿训。听着一男一女在耳边强聒不休,朱念晨脸上的表情好像被定格了一般不见一丝波澜起伏,看不出是接受还是抵触。夫妻二人见他这副样子,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和警察谈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
沈月娥将一本黑皮革圣经交给朱念晨,嘱咐了些什么要按时读经之类的话后,紧随着那对夫妇上了轿车。
“怎么不解释?”宋遇看向呆坐着的朱念晨问道
朱念晨低着头,直勾勾盯着膝上的圣经:“解释了,会放我走吗?”
“不会。”
“解释不解释都一个下场,那我干嘛还白费口舌?”朱念晨突然抬头看向宋遇,勾起嘴角,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个难以琢磨的笑。
是,说的很有道理。但这种符合常理的事,在宋遇看来却是不正常的,又或者说这样的表现放在朱念晨身上是不正常的。从前的朱念晨每次犯事被送进派出,所面对质问,他总会给出一大堆的解释,哪怕是没理硬占理也总要说写什么。仿佛在向人们宣誓:我不需要道理,因为我就是道理。
可今天,他却以沉默代替过去的蛮横,这实在不像他。
宋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疑惑。朱念晨的毛不炸了,他应该第一个高兴才对。
再把朱念晨送进拘留所后,上面又下发了一大堆任务。进入工作狂状态的宋遇很快就将这个疑惑抛之脑后。
拘留所里负责管理的是个年轻的小警察,似乎刚来不久,工作起来笨手笨脚的,和当年的优秀毕业生宋遇相比差远了。至少在朱念晨眼里是这样。
小警察捧着个小本本,一会儿瞟一眼,一会儿挠挠头,领着他在拘留所里转了几圈事儿,事儿还没交代清楚,自己倒先把自己整迷糊了。
朱念晨已经快被他烦死了,没好气的说:“你孬不孬啊,这么笨怎么进的警察局,托关系?”
瞧瞧这话说的,谁听了能高兴?小警察也是被气的够呛,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朱念晨是什么性子,哪会看他脸色,随即紧加了句:“我看你是新来的吧,来这的次数还不一定比我多,对这也没我熟,劝你也就别瞎指挥了。”
小警察看他游刃有余,就把规矩又交代了一遍,强调了句:“尊重管理人员”后,便没再管他。
见小警察一走,朱念晨嗤笑一声,心道:小怂包,还不是没敢跟我犟。
打发走小警察后,朱念晨深觉轻松了不少。他溜达到更衣室,熟练找到对应的橱柜,随便整理了下物品后,换上了从拘留所领来的统一装束。那件不知被多少人穿过的灰色运动衣,在阴潮的柜里塞久了,套头时一股汗味、霉味、灰尘味交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呛的朱念晨直咳嗽。
他心骂道:这破玩意儿是给人穿的吗?
换好衣服,朱念晨扛上被褥来到休息室。那间房的门虚掩着,嘈杂的人语伴随着嬉笑声源源不断从门缝溢出,钻入他的耳朵。
朱念晨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一片误入垃圾堆的景象。留有拖把水印的地板上扔着大大小小的空饮料瓶,还有些五花六绿的零食包装袋。液晶电视里播着肥皂剧,花花绿绿的影子舞动其上。前面有几个人围成一圈坐在地上说一句笑一下,他们的心思都在聊天的内容上,压根没人看电视,更没人注意到进来了个人。
直到朱念晨径直从他们身旁走过,才有人注意到他,抬头看了一眼。
那几个人他认识,初中时还算一起玩的不错的,不过这些酒肉朋友他都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叫什么早就忘了,也就是见面时脸熟而已。他本来没打算理他们,谁知那几人倒先向他热情的打起了招呼,还问他要不要坐下一起。
朱念晨脸皮再厚也是要面子的,面对对方的热情邀请他总得给出点回应。他出于礼貌的打了声招呼后,瞎扯上几句借口拒绝了。
休息室的床是用好几个铁架单人床拼起来的,床头靠的墙因常年潮湿而生出点点霉斑,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朱念晨倒不觉得什么,这破地方他都不知住过多少次了,早习惯了。收拾好床铺后,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将脑袋埋入被子里。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的谈笑声,时而低语,时而喧哗,所谈的内容也无非是女人和黄段子。朱念晨对这些不感兴趣。折腾了一天,可把他累坏了,翻了个身,不一会儿便睡去了。
不知睡到了几时,只觉得脑袋像灌了铅般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的叫个不停。
“喂,晨哥,晨哥,别睡了,晨哥…”
睡眼惺忪间,他恍惚看见一个满是横肉的肥脸在眼前晃来晃去。
那张肥脸看他要醒又变本加厉的摇着他的身子喊道:“晨哥,你看我是谁啊?晨哥!”
被吵到休息的朱念晨心情一个烂字,翻过身,冷冷骂了句:“别他妈的狗叫了,烦。”
“晨哥,是我呀,胖子。”那人的声音依旧是笑嘻嘻的,好像完全没把他的骂话放在心里。
朱念晨无奈转过身,眯着眼看向那张肥脸:“你谁呀?”
气氛有些尴尬,肥脸愣了一下,挠着头苦笑说:“晨哥,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吴浩啊。”
听到吴浩这个名字,再结合这张肥脸,朱念晨的大脑才慢慢翻找出那段被丢入垃圾堆的记忆:上初二那年,他们班里有个叫吴浩的男生喜欢上了初三的一位漂亮学姐。他都明知人家有男朋友了,还死皮赖脸的追着人家去告白,后来这是被学姐男朋友知道了,对方气不过找了几个人去学校门口堵他,发誓要把他暴揍一顿。正要下手时,刚好被朱念晨撞见,怎么说也是同学一场,念在这份情谊上,就出马帮了他一把。要不然,这小胖子真得被揍惨。
自那以后,小胖子就开始天天跟在他屁股后边,一口一个晨哥的叫。朱念晨就这样多了个小弟。小胖子没什么本事也就能买买烟,递递水;朱念晨去打架,他在一旁加油;谁惹了朱念晨,他就把谁骂的狗血喷头。
身边这些人里,小胖子最没有存在感,升入不同的高中后不久,便断了联系。朱念晨的朋友又换了一批,从前的那些渐渐的也淡忘了。
看着那张笑的肉都挤到一起的肥脸,朱念晨面无表情吐了一句:“哦,吴浩啊。”
随后又重新蒙上头,继续着被打断的好觉。
“哎哎,别睡了晨哥,我有好东西给你。”
吴浩见朱念晨又要睡去,便伸手去扯他盖在脸上的被子。手刚伸出去半截,朱念晨反是自己把被子掀开了:“啥东西?”
吴浩贼兮兮的望望四周又向床边靠了靠,一身的横肉几乎要贴在朱念晨的被子上,他小心翼翼的合拢着双手捧到朱念晨眼前缓缓打开。
朱念晨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呢,原来就是根烟啊。
吴浩咧开大嘴,露出一排不怎么齐的牙齿:“嘿嘿,晨哥,给你的。”
“不要。”朱念晨再次蒙上了头
看到他这反应,吴浩瞪大了眼,吃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那张肥脸上化开。
“晨哥,你不是最离不开烟吗?以前上初中时,你还天天催我去商店里给你买,怎么现在…”
“行了,行了,别烦我睡觉了!”朱念晨不耐烦的吼了一嗓子打断了吴浩的话。
他转过身,缩进被子,不再理他。
“难不成上了个高中还戒烟了?”是吴浩的声音
“唉,耗子,他不要就算了,好不容易弄到几根烟,干嘛便宜他?”外面不知谁又说了一句,语气里掺着点怪味。
朱念晨闭上眼,当做没听见。
被窝里的暖气包裹住他的全身,朦胧睡意又如潮水般翻涌上来将他淹没,刹那间沉入梦境的海底。
背部传来隐隐钝痛,像是张大网将他猛然捞起,迷离的梦如水花般在空中碎裂。朱念晨睁开眼撩开蒙脸的被子,刚想开口骂人,却对上了一张布满褶子的方脸。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骂了出来:“老秃驴。”
只见老秃驴一手插兜,一手拿着警棍在空中来回摆动。听到朱念晨骂他“秃驴”,被皱纹掩着的那双大驴眼遽然瞪的滚圆,怒吼道:“朱念晨,你还真无法无天了,一上来就睡大觉活,你干了吗?还不快给我滚下床!”
朱念晨无所谓的笑了笑,不急不慢的叠起被子。老秃驴知道他在故意磨蹭,便抡起警棍在他头顶忽闪了两下作为恐吓,想催他快点。
谁知朱念晨压根没在意在他头顶盘旋的警棍,同舍的另几个人倒是被吓成了呆鸡并排挤在一起,生怕稍有违纪那根硬实的警棍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傻愣这干嘛?还不快去收拾你们制造的垃圾!”
老秃驴一声吼吓得几人浑身一哆嗦,眨眼间便识相的散开了,一个个都争着抢着收拾卫生。
朱念晨叠好被子,慢吞吞的穿上鞋,歪三扭四的站到他面前。老秃驴见他和缺了几根骨头似的站没站相,憋在心里的火顿时烧的更旺了,气声声道:“我不在,小刘管不住你们,一个个都疯了是吧?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啊?!”
他用的是你们这句话,显然不是说给朱念晨一个人听的,至于只拎朱念晨一个人出来,自然也是为了杀鸡儆猴。
而后,老秃驴压压火气,又对朱念晨说道:“今天你负责值班,都来过多少次了,规矩不用我说吧?”
朱念晨听后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
两人磨合了这么久,老秃驴早就摸透朱念晨那点心思了,知道他不可能这么乖乖听话,事出反常必有妖。老秃驴怎么也不会忘掉朱念晨这小兔崽子砸坏摄像头,受罚后还不知悔改的扯着下眼皮向自己做鬼脸那件事。
他不放心,临走前又不忘用手指指摄像头留下句:“小心点,我盯着你呢!”
看他黑着脸的样子,活像只罗刹,朱念晨又忍不住捂住嘴偷笑了起来。
这老秃驴本名叫姜太尚,警局里的小贝都叫他“老姜”,也确实是块老姜。他在警局干了这么多年,管起事来可是出了名的“铁腕子”,对待拘留所里的那群“良民”,动不动就是体罚。于是被“良民们”戏称为活阎王。在这众多外号里,朱念晨最偏爱“老秃驴”。虽然老秃驴平时在人面前总戴着警帽,把头顶遮得严严实实,可奈何在一次监督时,他一时没注意,竟让警帽掉了下来,又恰好被朱念晨撞见。那光溜溜的脑袋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这场面简直够朱念晨笑一整年了。“老秃驴”的称号便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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