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顽固

到了派出所，宋遇解开朱念晨的脚铐，押着他下了车。

朱念晨身上的药劲还没完全下去，短暂清醒后又陷入疯癫。

停车场到派出所短短几十米的距离里，朱念晨不知撒了多少次泼儿。他死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宋遇的束缚，嘴里的脏话和骚话来回变换着念叨。

经过一番折腾，宋遇将他强押入派出所。

负责值班的小刘正在办公桌旁处理文件，听到有人开门，他立马放下手中工作赶上前来，扑入视线的一幕却让他愣住了。

宋遇好像被雨淋了似的，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水滴顺着发尖滴了下来。就连身上穿的那件白衬衫胸前、背后也湿了一大片，被水打湿的衣料紧贴在身上，几乎成了透明，隐隐约约可以窥见肌肤的颜色。

而被他押着的朱念晨，则如从疯人院跑出来一般，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

“宋警官…你这是怎么了？朱念晨他…”

宋遇不顾打断小刘的询问，焦急吩咐：“先别问那么多，立即开审讯室并通知朱念晨的家属。”

小刘听后蒙了一下，而后也很快转了过来。虽然是新人，但作为警察基本的经验他还是有的。面对这种情形，他大概也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朱念晨什么德行，他也是见识过的。可尽管如此，眼前发生在朱念晨身上的一切，还是令他震惊。

审讯室里四周通黑一片，唯有一盏电灯挂在桌顶上，倾洒着温黄的光。

朱念晨即使被强行捆在椅子上，也不见安生。他用双脚风踹身前的审讯桌，身下的座椅也在相互力的作用下前栽后仰。

宋遇强忍着满腔怒火，放缓语气道：“朱念晨，把事情交代清楚后，我会送你去强制戒毒所。”

“什么戒毒所？去你妈啊！老子不去！老子不去！”

吸高了的朱念晨哪里会领情？宋遇的话倒是将他的狂躁劲逼了上来。他两腿蹬上了桌面，一顿胡乱踢，打将桌上的物品踹了满地。

“够了！”宋遇拍案而起。他再也无法容忍，指着朱念晨的鼻子，就是一通言辞训斥：“都是快要成年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胡乱撒气。本以为你会有所改变，可你如今的表现却令我大为失望！”

“对我失望，干嘛还管我？干脆就放弃我啊！反正我都烂到这个地步了，吃什么药都救不回来！”

“你…谁说要放弃你的，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的模样。”

“自甘堕落？像我这种生在阴沟里的老鼠，哪里见过光，对阳光下的世界自然也没有什么向往。不像你，宋警官，有美满的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还能有这么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你虽身为警察站在阳光下清除黑暗，可你却始终站在阳光下，你可曾往黑暗中走一走吗？那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未尝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是警察，清除毒品是我的义务！”

“所以说…还是为了尽义务，对吗？”

宋遇又想开口，却像被什么东西捂住嘴，怎么也张不开了。或许就是朱念晨的最后那句话，压倒了他所有的辩说，让他哑口无言。

因为一时怒气冲头，他说了许多不过脑的话，竟拿那些义正言辞来和一个吸高了的疯子置气。想到这儿，他顿然懊悔。

“晨晨，我家晨晨呢？你们又把他弄哪去了？”沈月娥气笛般尖而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婆婆，您先别急，您家孩子现在正和宋警官在审讯室…”

一听到“审讯室”三个字，沈月娥顿时心急如焚，不等小刘把话讲清楚，就强抢起嘴来：“审讯室？我家晨晨犯了什么事儿，怎么又进审讯室了？”

“都说了让您别急，一会儿出来我们会把事交代清楚。”

沈月娥担心朱念晨担心的要命，哪管什么一会儿不一会儿的，她现在就急着要往审讯室里闯。小刘虽体谅她爱孙心切，但也不能让她妨碍公务。朱建成和黄丽娟夫妇见自家老母这般不守规矩，也怕面子挂不住，忙的上前帮忙阻拦。在三个人的合力劝说下，总算是拦住了沈月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分钟都如一个世纪般漫长。闭目祈祷的沈月娥就像个定时炸弹，随时睁眼随时爆炸。而审讯室里不知情况的朱念晨，像是把暗箭随时杀出来，给他们致命一击。漫长的等待让气氛紧张到极点，好像一个大气球，不断充气，不断膨胀。在审讯室门被打开的瞬间，炸成了碎片。

“吸…吸毒？朱念晨他还能要了吗？”得知实情的黄丽娟如被从天而降的重物击中头颅，猛觉大脑一阵眩晕，双腿一软跌倒在朱建成怀里。

“你说谁不能要了！”沈月娥闻言怒，目圆瞪向黄丽娟，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为地狱恶鬼将这个口无分寸的女人生吞活剥。与此同时，她还环抱着半跪的朱念晨，一手轻拍他的脊背，一手抚上他的后脑勺。

朱念晨配合的将头揉进奶奶怀里，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寻求安慰。

若说前者如凶神恶煞，那后者便是慈柔天神。对孙子的偏爱显而易见。

朱念晨在奶奶怀里埋满脑袋，带着哭腔低声道：“奶奶，我不想跟他们走。”

沈月娥面目慈祥，摸摸他的头，柔声安慰：“没事，奶奶不会让晨晨被带走的。”

眼前“祖慈孙孝”的画面让黄丽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吞下口酸水嗔怪：“少装可怜了，朱念晨！”

此言一出，沈月娥眼中闪过凶光，吓了她一个激灵又躲回了丈夫怀里。

宋遇叹了口气，走上前拍拍沈月娥的肩膀：“婆婆，这不是吵架的时候。我知道您最在乎孙子，但请搞清现在的情况，吸毒是非常严重的问题，送念晨进戒毒所对他对你们都有好处。”

沈月娥甩开他的手，嘴角勾起轻蔑的笑：“你以为我不知道戒毒所是什么样的，里面关的都是些什么豺狼虎豹。我孙子正常的很，去那才是害了他。”

“妈，你怎么那么倔呢！”一向金口难开的朱建成终于肯放弃沉默说了句“您现在觉得朱念晨正常，那是没见他发疯的时候。您知道毒瘾发作的人有多可怕吗？还是听警察的话吧。这样谁都安全。”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你们夫妻俩光盼着把晨晨赶走，这下有了机会，你们可不高兴？！”沈月娥不知怎的受了刺激，指着夫妻俩就是一通乱吼，随后又将怒气甩向宋遇和小刘“还有你们，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谁敢带晨晨走，我就和谁拼命！”

沈月娥母鸡护崽子似的将朱念晨护在身后，但凡有谁靠近一下，她便冲上去对着那人左抓右挠。

“你们谁都不准过来，我看你们谁敢过来，要是谁敢动晨晨一下，我就撞死在这儿！”

“妈啊，千万别做傻事啊！”

“您这是闹哪出啊，妈？”

“婆婆，您一定要冷静！冷静！”

三人千方百计的劝说，换来的却是一出比一出来劲的闹戏。

看着眼前一团乱，小刘虽想张嘴帮宋遇说两句劝解话，可奈何一群人七嘴八舌，东一句西一句，抢的他连半句话都插不上，以至于只能做个局外人，站在一旁干着急。

想来也奇怪，别人都是得知家属吸毒后，巴不得往戒毒所里送。沈月娥倒好，死活不让把人送进戒毒所。这老太太到底在固执什么啊？

小刘正想着，忽见一个人影与他擦肩而过，直直向身后那面墙撞去。

小刘手疾眼快，一个转身扑了上去，紧紧搂住沈月娥的双肩，这才阻止了事故的发生。

“你放开我，我要死给他们看！”

沈月娥奋力呐喊着要脱离小刘的怀抱，发疯的老人竟力大如牛，小刘一个没抓紧，脱了手。

朱念晨飞奔向奶奶，一把抱住她，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奶奶…”

沈月娥的心骤然间软了下来，她伸开双臂将朱念晨揽入怀里：“别怕，奶奶绝不会让他们带你走的，绝不会…”

谁都没想到沈月娥为了孙子真的会以命相挟，其余几人是真被沈老太给吓怕了。他们也晓得沈月娥的性子，知道她视孙如命且对孙子的事一向是一言既出。朱念晨的事还没摆平，倘若沈月娥再出了什么意外，这后果谁来担？

为了安抚沈月娥，宋遇无奈之下允许让朱念成回家暂住几天，并打算借这几天时间找出说服沈月娥的法子。他们可行的方法只有说服，他们不可能不经沈月娥同意强行带走朱念晨，否则她真会闹出人命。

临走前，宋遇反复叮嘱他们回去后一定要看好朱念晨，尽量让他少碰毒品。沈月娥嘴上答应，脸上却仍是副斜眉瞪眼的模样；夫妻二人虽笑面盈盈，语气上却透露着不屑。看这一家人的表现，宋遇怪不放心的。但事实如此，他能做的仅此而已，操那么多心也是白费。

浓重的夜色化作茧将世界包裹，车流拥挤在马路上像条浓稠的河。

朱念晨斜靠在后车座上，目视着窗外。沈月娥抱着他的手臂，紧紧挨着他坐。她轻拍朱念晨的头，示意他靠上她的肩。朱念晨乖乖靠了上来，沈老太便如哄孩子般抚摸着他的头发。

朱建成在驾驶位上开车，一道上绷着张脸。黄丽娟坐在副驾驶，叹气声时断时续，她偶尔瞥瞥后视镜，一看到亲昵的祖孙俩就皱起眉头，心中的嫌恶像一条条细小的蛇向四周爬去，将祖孙俩缠得严严实实。

车辆一路行驶，穿过繁华的城区，驶进风景区的别墅群。

回到家，准确说是回到房子，更准确说是回到伯父伯母的房。

整栋楼内灯火通明，家政阿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上前和朱建成交代几句请了明天的假后扬长而去。黄丽娟像往常一样去儿子的房间照看。堂弟朱志成也如往常一般见母亲马上进来，便熟练的将桌上的手机换成了学习资料。黄丽娟一进门，看到儿子在学习，很是得意的笑了笑，故意大声夸道：“还是我家成成乖啊，知道好好学。”

朱念晨恰好经过，听到这番特意说给他听的酸臭话，暗自嘲笑两声，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这间房里仅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单调到不能再单调的学习桌，还有个该加氟的空调。和对面堂弟朱志成的房间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原因何在，不必多说。

朱念晨随意翻倒在床上，刚躺下，床头的收音机就定时播放起圣经故事。他不耐烦的伸手关掉了机子，又在床上滚了一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闭上眼，将灵魂裹进无边的黑暗，一切的经历都如一场不切实际的噩梦，随着身体的放松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