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痛忆(下)
父亲因为在工作期间意外死亡,拉货公司依据工商法给了一大笔赔偿,先前入保险的保险公司也按照合同做出了相应的赔偿。
总计赔偿金高达上百万。可面对这笔巨款,祖孙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失去至亲的阴霾再次笼罩了这个家,再多的痛与悔换不来生命的可贵,再多的赔偿金填不平亲人心中的伤痛。
失去双亲,朱念晨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而伯父伯母作为同堂血亲自然也顺理成章的做了他的法定监护人。
朱念晨虽年幼,但他不傻,他早就知道这不过是场利益的交易。伯父伯母抚养他,相对应的,父亲去世得到的百万赔偿金自然就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不明白的是,像伯父伯母那么有钱的人,为何还会去贪他们死去的穷弟弟的钱?。
在伯父伯母家的生活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虽然他们平时不怎么关心他,但至少不会刁难他。可能是不缺钱的缘故。在给朱念晨花钱上,伯父伯母一般不会吝啬。
但奇怪的是,一次他告诉他们,他想学美术时,却遭到了他们的拒绝。
伯母说:“学那个有什么用啊,学美术又花钱以后也不一定有本事。再说,我们在你身上花的钱也不少了,你可悠着点。”
伯母总是这样,她总说这没用那没用,可同样的钱砸在自己儿子身上,却一点不见心态。
是啊,朱念晨不过是个寄居者,总不能盼着伯父伯母待他同心儿子一样。人都是有私心的,待自己的比待别人的好,也是人之常情。
朱念晨算是看透了这一点,识相的不再向伯父伯母提学美术这件事。
只是后来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奶奶耳朵里,她和伯父伯母闹了顿脾气后,毅然决然的拿自己的养老金去给朱念晨报了个美术班。
报个才艺班也不便宜,奶奶手里没那么多钱,为了既省钱又能让念晨学好,她托关系不知从哪找了个刚从美术学院毕业的学生做老师。因为是熟人介绍的,奶奶放得下心,一约好就欣欣然的把念晨送过去了。
美术老师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和朱念晨这个年龄的孩子很处的来。老师很喜欢念晨,总爱捏着他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叫他“小豆包”。念晨对这个老师也颇有好感,见了他总是一口一个“哥哥”的叫。
每天下课,念晨总会拿着他的新画第一时间让奶奶欣赏。奶奶拿住念晨的画,一定会夸的天花乱坠,然后再回家在伯父伯母面前炫耀个不停。伯父伯母每次遇到这个情景,一定会挂上僵硬的微笑,程序式的点点头。
黄昏的光泻入窗棂,倾洒在画室的每一个角落,晕黄笼罩了一切,像一幅朦胧的油。
“嘶~嘶~”
最小而连绵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吸引了正在收拾画具的朱念晨的注意。
他闻声望去,看到那根伸展到窗边的枝条上缠着条花纹小蛇,正对着他吐信子。
“小豆包。”老师的轻唤打断了他对小蛇的观察。
“怎么了老师?”
“能晚点再走吗?老师想请小豆包陪老师玩个游戏。”
“可是回去太晚的话,奶奶会担心的。”
“没关系,老师已经提前通知奶奶了,等玩完老师送你回去。”
会玩什么游戏呢?猜拳、拍手拍,还是捉迷藏?朱念晨把他知道的双人游戏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惜,都不是。
这个游戏对他而言太痛了,痛的他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他哭着哀求老师不要再玩这个游戏了,好不好,真的一点都不好玩。老师笑着捏捏他的小脸,告诉他游戏一开始就要玩到最后哦,如果中途停止的话就是不听话的坏孩子了。
念晨不想做坏孩子,不想被讨厌,于是他选择坚持继续游戏。
老师见他哭的太痛了,就递给他一张纸和一支黑色记号笔,对他说画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就不会那么痛。
念晨的手都软了,他费力的抓起笔在颠簸中完成了一幅“最艰难”的画。“游戏”结束后,老师拿出印章,在这张歪歪扭扭的画上印下个刺眼的红色“优”字。
这是他唯一一张得“优”的画,也是他唯一一张不愿拿给奶奶看的画。
自那以后,朱念晨再也没有去找过那个老师上美术课。奶奶问他不是自己非要报美术班吗?怎么现在又不去了?
朱念晨只是硬着嘴说自己不想学画画了。奶奶见说不动他,也没再提过上课的事。之前买课程交的钱,也就算这么赔进去了。
“我就说学半天没用吧,净花浪费钱。”伯母知道了,有意调侃说
奶奶赏了伯母个白眼,回头对朱念晨说:“别听你伯母瞎说,咱家晨晨有的是天赋,自学也能成才。”
自学也能成才。朱念晨抱着这样的心愿,再次拿起了画笔。触笔间,那个让他痛苦不堪的“游戏”画面在眼前浮现,恶心在胃中翻滚,他扔下笔,捂住嘴,跑去厕所吐了一池子。
那一刻,他知道他与美术的缘,尽了。
第二天,奶奶又不知道去哪购来两张美术馆的门票,说要带他去看画展。
算了吧,他不想在公共场合吐一路。
不了解情况的奶奶硬要拉着他去,他无奈之下,趁奶奶熟睡时将票藏了起来。奶奶发现票不见了,哀叹了好久,最后也没去成美术馆。
一个下午,奶奶正坐在沙发上织围巾,看到朱念晨裹着浴巾进了浴室,她欣慰道:“孩子长大了,都知道自己洗澡了。”
挂表上的指针滴答滴答的走着,过了许久,也不见朱念晨出来。
奶奶开始坐不住了,她匆匆走到浴室门口,隔着门问:“晨晨,还没洗好吗?”
“奶奶,我不舒服…”念晨声音小小的。
奶奶心一惊,慌忙把门推开,看到念晨正光溜溜的坐在小凳上背对着她。
“晨晨,你哪不舒服?”
念晨听到奶奶进来,转头看向她,杏眼周围红了一圈:“…下面。”
晚上,一家人围在餐桌旁吃饭。
奶奶突然开口道:“朱建成,你侄子得了怪病,明天一早赶快带去大医院看看。”
“什么怪病啊?大惊小怪的。”伯母不满的说着,瞟了眼坐在斜对面的朱念晨,接着又说:“我看挺健康的,不像得病的样啊,要是打个喷嚏咳嗽一声,去药店拿点药就好,去什么大医院啊,大医院一天天的挤满了人,挂个号都挂不上。”
奶奶冷嘲道:“你家儿子平时打个喷嚏,咳嗽一声,我看你往大医院跑的挺欢啊,怎么换晨晨这儿就开始嫌烦了?”
这话说的一针见血,伯母顿时说不上话,低下头,脸上一阵一阵的烫。
大伯抬头望望婆媳俩,插了句嘴打破僵局:“行了,妈少说两句吧,明天我开车带晨晨去看病。”
“明天我一起去,省的显我这个当伯母的不管事。”伯母借机补上一句
次日清晨,天刚擦亮,伯父伯母就带着朱念晨直奔医院,早早的挂上了号。
“孩子得的是梅毒。”
这白大褂的医生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诊断报告,推推眼镜。
“啊?”
“就是一种性病,一般都是通过性行为传播…”
“等等…等等,我知道梅毒是什么。”大伯打断了医生的科普“我就是奇怪,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就染上这种病了?”
医生滑滑鼠标,头也没抬:“其实也不一定都是因为性行为传播,其他途径也有可能。比如,说你家孩子去公共浴室乱用别人的毛巾,不注意个人卫生的话,也是可能被传染的。”
“哦,谢谢医生了…那这个怎么治啊?”
“需要几次激光治疗,还要涂药,一套疗程下来不少花钱。”
“…钱肯定不是问题。”
“那就好说,这病不算难治。”
大伯又一连串道谢后,拉着伯母出了诊室。
走廊里,伯母扯着大伯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朱念晨又没去过什么公共浴堂,咱家也没人得这病,怎么传染他?他不会真的被…”
伯父突然捂住她的嘴,打了个禁言:“你可别瞎说了,这话是能乱说的吗?朱念晨好歹也是住在咱家的人,这要是传出去了,多给咱家招黑。”
看到伯母点了点头,大伯才松了口气,移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千万别让妈知道这件事。”
回去后,他们向奶奶谎称是朱念晨不注意个人卫生引起的发炎,不是什么大病,涂点药就能好。奶奶听了信以为真,还拉着朱念晨数落他不讲卫生。朱念晨也没搞清楚状况,真以为是自己不讲卫生导致的,在被奶奶训斥时,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幼时在灵魂上留下了细小的伤口,因为无法愈合而生了蛆虫,日渐腐烂的伤口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扩大加深,蛆虫钻进了灵魂深处,慢慢吃空了灵魂。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朱念晨也从孩童蜕变成了少年。
夜里,他躺在床上,埋没在黑暗里。黑暗渗入他的身体,深入他的灵魂,像一滴墨在灵魂中扩散开来,侵占了整具灵魂的空壳。不知名的恐惧从灵魂的空洞中涌出,涌入他的每一条神经,侵蚀着他所有的感官。
他每日每夜都在害怕着、厌恶着这种空虚的感觉。
进入青春期的朱念晨变得异常叛逆,终日与不良少年厮混,抽烟、酗酒、打架斗殴、惹是生非。他一直试图与这种在悬崖边跳舞的快感来填补自己灵魂的空虚。
高一那年,他被送去若水私立中学就读,他早就了解过这所学校的学生非富即贵。好不容易能混进来,可不得找机会去会会。
没想到机会竟自己送上门来。
开学典礼那天,就有一个高二学长主动过来搭讪他。那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孙盛泰,太平盛世的“盛”,国泰民安的“泰”。
看到孙盛泰那张脸,朱念晨恍然记起先前新生报告时,他就在展厅的表彰板上见过他。这个孙胜泰就是学校股东万华集团董事长的儿子。能和这么有背景的人拉上关系,何尝是坏事呢?
可就是这么一件他自以为是“好事”的事,却将还在悬崖边徘徊的他推进了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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