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夕阳救了我
“方苒？方苒！醒醒！老师来了！”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方苒挣扎着睁开眼睛。南一？老师？什么老师？我不是已经毕业了？不对，我应该、应该已经死了吧？还未缓过神的方苒疑惑的看向周围，南一看她呆楞的样子还以为她没有睡醒，用手推了推她。“发什么愣呢？清醒点，快上课了！哎，你说，这重点班就是不一样，这刚入学第一天，居然都在埋头学习，他们到底在学啥啊，明明老师还没讲呢......”入学第一天？四年前？溺水的窒息感还环绕着方苒，脑海挥之不去的眩晕感与现实的画面不断交织，她看着讲台上顶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逐渐确信心中猜想。她重生了。可刚刚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喂，妈妈，我没有生活费了。”方苒站在桥边，手指局促的互相捏紧，秋天风伴着河水的声音不断穿透她的皮肤。“你个败家子，我不是给了你一千块钱了吗！你都花在哪了？你是不是又谈恋爱了？”电话另一头妈妈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方苒的耳膜。“不是，妈妈，我没有谈恋爱......”一千块钱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了。“那你怎么花钱这么快！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败家的玩意！你又不是个男孩，花那么多钱干嘛！”周画打断了方苒的话，毫不留情的贬低着方苒，最亲近的人往往都知道怎么伤人最痛。“你当时高中明明挺听话的，自从认识了那个什么南一，嚷嚷着又要走读又要转学的！让你去读师范大学你非不去！你一个女孩子你不去当老师你有什么前途！告诉你，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你现在去考个教资还来得及......”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嗡鸣声不断的响起。方苒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周画冰冷的话勾起从前的记忆。高中时棍棒落下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耳边的嗡鸣声混杂着谩骂，好像是母亲的，好像是父亲的，好像又是哪个中年男子的......她的手颤抖的伸进口袋捏紧了药瓶。耳鸣声愈演愈烈，胸口痛的让她直不起腰。可是，妈妈，明天是我的生日啊…算了，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呢......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起身体，翻过了最后的阻拦，一头扎进了那条湍急的小河。但现在，上天却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只要它轻轻动动手指，就让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一笔勾销。怎么可能呢？人生从来不是只要重来就能有机会答对的选择题。“叮——”尖锐的铃声划开方苒的思绪，她轻轻倚靠在熟悉的凳子上，周身却被一股冷漠感笼罩着。“方苒～重点班也太可怕了！这还没学什么呢！怎么就第一章的作业都布置下来了！”南一在一旁哀嚎着，看着刚开学就已经堆满书的桌洞，心里隐隐打怵。吵闹却熟悉的温暖冲散了周围的冷，方苒没有回应南一，她转过头来，看着顶着婴儿肥的南一，“南一，如果人生能重来，你觉得你能改变什么？”趴在书上南一瞥了一眼方苒，以为她还在做梦，“重来？多吃点好吃的，多睡会觉，反正在知识的海洋里溺死之前，多享享福吧......”方苒默默盯着为作业发愁的南一，垂下眼眸，遮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叮——”晚饭铃响起，方苒让南一先去食堂。“行，那你早点来，晚了食堂就没饭了！”话还没说完，南一人已经没影了，方苒嘴角噙着笑，无奈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方苒爬到天台，看着和溺水前看到的一样的只剩下冒出尖尖的夕阳，洒出一片色彩的夕阳从来只负责这一时的美，剩下的阴暗它从来视而不见。方苒一步步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向天台边缘，她看着无边无际的夕阳，轻喃道：“不好意思，我不是重生小说里的女主，无法改变烂成一滩的人生，也没有勇气重新经历一次。如果可以，让我再也不要来到这个鬼世界了。”眼泪充斥着方苒眼睛，迟迟不肯滴落，模糊掉了整个夕阳，却仍不能黯淡掉天空的色彩。方苒闭上了眼睛，让眼泪终于抚摸到她的面颊。再见，南一。不，再也不见了，南一。握紧栏杆的手刚刚用力撑起，腰部一股强有力的力量便把方苒拖着向后拽。清冽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少年紧紧用手臂钳住少女的腰，天空的颜色在一霎那浓郁了些许。少年有些意外，看着怀中的少女，见她失神的望着远方，便松开了手。方苒知道挣扎无用，便没有再动。少年舔了舔嘴唇，犹豫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还好吗......?”方苒咧了咧嘴角，没有看他一眼，“我很好，谢谢。”方苒知道现在是没有机会了，她只想悄悄的结束这一切，她也没有任何力气去吵、去闹、去倾诉。不会有人能拦住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一个真正想离开的人也不会想被任何知道。所以她转身离开了。少年微微蹙起眉头，他脑海挥之不去女孩脸上清晰可见的泪痕，微微颤动的眼睑，和转身时一闪而过的失神的眼眸。“方苒！你怎么没去吃饭？还好我去的早，给你抢到了菜包子。喏，不用太感谢我哦～”南一冲着方苒眨了眨眼，一脸得瑟的表情让方苒仿佛看到了前世的她。“南一，还好有你。”有你在我心里贫瘠的荒土撒上些许的阳光。“那是，行了赶紧吃吧，再肉麻下去包子就凉透了。我继续写我的作业了，哎......谁知道一向学习平平无奇的我居然在中考的时候超常发挥，考上了重点高中，还是重点班......”方苒看着盯着作业发愁的南一，随便咬了两口有些凉了的包子，没再说话。放学后，方苒让南一先回家，她又独自一人回到天台。夏末秋初，十点钟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方苒握住栏杆，她沉默的看着前方的黑暗。现在，她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夏末的风从耳边穿过，一双有力且熟悉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将她带离天台边缘后，他松开了手。“抱歉，无意冒犯。”清润的嗓音响起，少年微微低下头看着沉默不语少女。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她的倒影。“很感谢你一而再的救我，但我不太需要，烦请你当作不知情，离开这个地方。”倔强的少女没有直视他的勇气，却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结束一切。“今天下午你离开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会再回来的。”纤长的睫毛遮掩住少年眼底的情绪，他不知如何安慰少女，满腹墨水说出口的只有三言两语。“我叫林渊，知识渊博的渊。”林渊见她低头沉默不语，更加不知所措。无声的沉默愈发震耳欲聋。“你能...说句话吗...又或者......”林渊垂落在两侧的手不安的紧了紧，嗓子像是被堵住了，艰难的发出几个音节。蓦然，方苒抬起了头，硕大如珍珠的眼泪顺着睫毛滚落下来，一瞬间，成了黑夜中的唯一光亮。“方苒。荏苒的苒。”颤抖的嗓音竭力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方苒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林渊轻轻捏住方苒的衣角，扯着她往某个方向走。“我猜到你会回来，我大概明白你不会愿意让第三个人知道。可惜我不会太会哄人，尤其是女孩子，所以买了两瓶可乐。”林渊蹲下捡起刚刚被仍在地上的可乐，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方苒的衣角。他转过身，眼睛看着一言不发的方苒，手指轻轻勾起拉环，“噗”地一声，无数的泡沫溢满罐口，林渊从兜里拿出纸，将瓶身擦拭干净递给方苒。“要喝吗？”微微颤动的眼睑暴露少年心底的忐忑和期待，方苒眼角噙着泪，看着眼前的少年，眼尾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些许眼底的无措，温柔的桃花眼却藏不住溢出的温柔。鬼使神差地，方苒接过了那瓶可乐，没有想象中的凉意。温热的瓶身，无意接触到的冰冷的指尖，让方苒愣了一下。她猛喝了一大口可乐，二氧化碳不断冲刷过她的大脑，直至她冷静下来，直至心头的情绪被悄悄压下。“你为什么要救我？”“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做的吧。”林渊不断摩挲着自己手。“凭什么？救下来，然后呢？”“......”“然后你们在享受救世主的荣誉，我们继续在看不到的绝望里继续活下去？被你们用亲情友情道德绑架着，生不如死吗？”可乐的二氧化碳在胃里消散，情绪终于冲破了束缚。“可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面对方苒的质问，他也找不出更好的答案。“呵。”眼泪顺着方苒的眼角不断地落下，嘴角却在肆意的上扬。方苒听够了这种为你好的言论，懒得再和他多费口舌，也知道。林渊跟在方苒后面，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或许是害怕，或许是担心，或许是出于善良。昏黄的灯光洋洋洒洒，拉长或拉短了影子。直到方苒走到了小区门口，她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人也停下了脚步。“到了，走了。”方苒低垂着眉眼，却还是冲他笑了笑，笑意还未来得及到达眼睛，就消散了。多年后林渊回忆起他第一次送方苒回家。“你见过被大雨淋过后湿漉漉的小猫吗？给了它猫粮和水，却告诉它你不能带它回家。就是那个时候，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妈，我回来了。”“怎么才回来，又跟那个南一出去鬼混了？”刚给客户发完消息的周画头也不抬的开始质问方苒。“没有，就是有些题目不会，再学校多呆一会问了问同学。”方苒熟稔的编织故事，习惯了张口就来的谎话。她不喜欢说谎，只是谎言能省掉很多麻烦，也能解决很多麻烦。“哪个同学”周画抬头看了她一眼。“李梦，中考状元考进来的那个。”方苒对答如流，手上的事情也没有停下。“跟你说过好多次，少跟那个南一一起玩，她学习不好，家里又没什么钱。我也不是不让你交朋友，你看你现在在重点班跟什么李梦在一起玩多好。”周画拿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抬头一脸苦口婆心地对方苒谆谆教导。“嗯，我知道了。妈我去写会作业，写完我就睡觉了。”听过无数次的话已经无法让方苒心里翻起任何波澜。久旱的荒瘠的土地也无所谓阳光的曝晒了。应付完妈妈，她一脸疲惫的躺在床上。四楼，真是个讨厌的楼层。既没有百分百致死的概率，也没有能翻身而逃的机会。明明是重来一世，她却还是在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她轻轻闭上眼睛，多希望这就是一场梦。多希望她的眼睛可以再也不用睁开，再也不用去面对这个世界。晶莹的泪珠堆积在眼角，映射出南一灿烂的笑和那个隐约追随在她身后的影子。方苒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讨厌这一丝丝的善意，但这终究暂时让她选择度过这个夜晚。“算了。明天再说吧。”晚安，方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