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林家往事

素晓捧着一叠点心，走在廊上，外头有些下雨，她不住的伸手护在那些糕点上，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拿个罩子，紧接着加快了步伐。

就快春天了。

雨越下，天就越暖和，连廊檐处的冰也整日滴滴答答滴着水珠，繁忙的不行。

“嗳，张昭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啊！”快走到孟喻书房时，她就看见了站在书房门口的男人。

张昭手拿着一份文件，向她晃了晃，却没讲话。

素晓反应过来，悄声问道：“里面还没结束？”

张昭点点头，“小姐像是在发火，咱们还是等等再进去吧。”

他话音刚落，边听里面又传来一句吼声，吓得二人齐齐缩了缩脖子。

素晓叹了口气，然后问道：“你这是来送文件啊，有什么消息？”

“哦，是鹰岭山那边的消息。”

“鹰岭山？时间过的可真快，想想你陪小姐上山那时候，到现在也有三四个月了。”

张昭点点头，是了，当初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看起来端庄大方的小姐有在鹰岭山上面对百十来号土匪面不改色的一面，他也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被小姐从旧主二少爷那里要到身边做事。

一晃，春天都到了。

张昭叹了句，“时间可走的飞快。”他说罢，注意到素晓手上的点心，道：“我记得小姐很少吃下午茶，她不是不喜欢英国人那一套吗？”

“你别提了，小姐中午就没吃几口东西，我这不是怕她饿着，就去厨房拿了点吃的给她垫垫肚子。”素晓解释道。

“小姐怎么了？是心情不好？”

素晓摇摇头，就没再说什么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夹着一册账本，飞也似的从书房逃了出来，大概是被孟喻骂得狠了，他的脸涨的紫红，连站在门口的素晓张昭两个人他也没看上一眼。

“这人嘴里叨咕什么呢？”

“大概是念叨着什么‘阿弥陀佛’之类的话吧。”张昭看着那男人的背影笑了笑，“走吧，咱们进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正看见孟喻大口大口的喝着水。

“别笑了素晓。”她佯装生气的命令道。

素晓笑道：“好好好，小姐尽管多喝点水，哪儿有只许听骂的人累，不许发火的人累的道理。”

孟喻没再说什么，她见张昭来了，伸手接过他拿来的文件，刚准备翻看，又停下了，然后把文件放在桌儿上。

“这东西你应该看过了吧，你说给我听听，我累了，不想费心自己看。”

说罢，她靠在椅背上，伸手捻了块点心吃起来。

张昭答了声是。

“鹰岭山的曹大当家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二十天之前。”

张昭停顿了一下，看孟喻好像并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便接着说了下去。

“按照您的意思，我们收留了赵玺成，让他在我们手下做事，他现在是在春来药铺当掌柜，这药铺在鹿县，离鹰岭山不远，山上那边我们也派人和三当家谈好了，安插了咱们的人进去，构成一条完整的消息链。”

“不错。”孟喻满意的点点头，“赵玺成和魏三还会互相制衡，省的我费心盯着他们老实做事了。”

“原来小姐你把三当家推上位做的是这个打算。”素晓乍然醒悟，“三当家自己管不好山上，肯定就要倚仗我们派过去的人，事实上已经是个傀儡当家人了，我们一面把控山上，一面收了二当家这个聪明人，还能利用他们的拉扯稳固咱们的信息网，真是一举多得啊。”

孟喻笑着瞧了她一眼。

张昭继续说道：“现下我们的人在和山上谈分成，正常来说我们抽五分六分也是可以的，不知道小姐怎么打算？”

孟喻的手在椅背上敲打了一会儿，然后道：“四成吧。”

“四成？”

“嗯，逢年过节再往我这里送点礼来。”

“小姐。”张昭以为她不懂，“您这样仁慈，怕是会把山上养肥，人容易起异心。”他规劝道。

“有赵玺成在，让山上过得好点也没什么。”孟喻却仿佛不在乎一般，“心有不甘才会向上爬，我等着他来找我做点更有用的事，到时候我再多抽点成吧。”

其实从她布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把鹰岭山完完整整的拿在手里，从而逐渐形成自己的势力。

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的家族，那个大名鼎鼎的林家。

林氏是一个大家族，祖上历史可追溯到唐宋之年，著名的大儒林向仁、官拜宰相的林旭和、明初第一富商林饶卉，都出自林家，只是家族人口众多，主系与旁枝有些已经相隔甚远了。

但林家人似乎有着超乎想象的家族概念，有些旁系离主家关系远的几乎快没了联系，可到了换家主的时候，却又能攀着层层关系坐在林家的大堂上，带着自己那最有出息的子孙，希望能成为一家之主，改变自家旁枝的命运。

孟喻并没见过这等场面，但她曾听说过一屋子人正襟危坐是什么样的场景，他们商量着如何找到这些青年里最好的那一个，这个过程会持续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有些候选人会退出，还有一些会出于意外死掉，余下的人继续明争暗斗不停。

但除了这枉死的青年所代表的那支人家，其他人根本不会为他的死而感到哀伤，因为他们迫切的想知道，最后赢的是谁。

一群人在大堂上高谈阔论，争得面红耳赤，他们口中是家族下一个辉煌的未来，更是自己的执着与荣光。而在里大堂不远的某一间小屋子里，会有一个颓废的老人，仿佛一夜白了头发，他抱着那个曾经神采奕奕的青年，连哭都已挤不出泪来，他会亲自帮年轻人盖上白布，一同遮住和埋葬的，将是他自己最后的希望。

他走的时候，一定是静悄悄的，因为人们的目光皆在大堂之上。

孟喻起初听闻还会感到惋惜，直到她想明白，往往是赢家手握最多人命，她也就不再难受了，比起怜惜旁人，她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如果未来她的兄长不能成为下一任家主，那作为一个小小女子的她，命运堪忧。

作为彻彻底底的主系一脉，现任家主，也就是孟喻的爷爷，遵从着主系心照不宣的规矩——家主一定要握在主系人手中。

然而第一任家主曾立下承诺“林氏择优而非血脉。”

他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特别潇洒，可他没想过自己这句话给自己的曾曾曾不知道几辈孙带来了多少烦恼。

主系子孙一定要最有出息，要做的最好。

这一点，孟喻和她的哥哥们倒背如流。

所以，不同于别家的小姐，孟喻从小就被严格的教养着，管家、经商之道、谋略、为人处事，都是最基本的课程，她小时候会跟在各种人身边看他们工作，然后学习他们的做法。

可她太依赖于家庭带来的福利，想要知道什么，就去用家里的信息网获取情报，想要杀人，也吩咐给家里的暗线去做，殊不知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鹰岭山回来之后，她挨了爷爷一顿骂。

老爷子指着她大骂她不知好歹、以命搏运。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命多贵！你知不知道你谋划的东西只要点破了一个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知道。

可她有的太少，不得不搏一次。

结果就是她被罚跪在林氏祠堂三天。

面对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几百个牌位，和永远不会燃尽的烛火时，她忽然就觉得，她爷爷骂得很有道理。

有用之人，更要保全性命，家族才能生生不息、前程远大，否则何来这数不清的牌位，和这座可称得上宏大肃穆的祠堂？何来永远亮着的烛光，和一辈一辈前来祭拜的香火？

所以，老爷子骂得对，但孟喻觉得自己做的不错。

一瞬间，她想的着实有点多。

“小姐？小姐！”素晓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小姐，有人来了。”

孟喻这才回过神，不动声色的将双手交叠在张昭送来的文件上，微笑着看向面前立着的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