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我见过你。”
“哥！”步入林家大堂，孟喻一眼就看到了正踱步的梁圻，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我听来报信的人说，梁翊要不行了。”
梁圻点了点头，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他吐血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孟喻眼中还是震惊，而梁圻似乎已接受了结局，眼神是一片死寂下的平静，带着淡淡的无奈和苦涩。
“老太爷和大老爷在里面。”梁圻看向林梁翊卧室的方向，“二老爷和大姑奶奶，还有一些宾客也在那边，但不在屋里。这个时候我们都得在。”
孟喻有些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然后任由着梁圻把她带到林梁翊的院子里。
众人之悲痛自然不用说，孙辈诸人大多没见过如此的生死事，所以哪怕是装出的悲惧模样，也带着五分真心，屋子里黑压压坐着一片人，却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孟喻一直拽着梁圻的手，这出于她的下意识。
其实当时在家里梁挚说他给林梁翊下了毒的时候，她的心里没什么触动，她说不清是自己坐久了能掌握部分人生死的位置所以变得冷血了，又或者她根本就是只在乎自己不在乎他人命运的自私鬼。
但现在她知道了，是因为她从未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去。
幼时母亲难产生下她，一个婴儿不会有什么记忆，自然更没有感受，后来是父亲自杀，消息从很远的地方传回家里，和母亲的离世仅仅相隔一年，她依然不记得当时家里是什么气氛。再后来做了管家人，处置下人她从不旁观，一如前不久在鹰岭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便离开，而后续李富的死、六子的腿被打断，她并没看见，只是通过文件上简简单单两句话才知晓，她只觉得人世间的残酷是正常事，正常到她看过心也不会多跳一下。
这时从里面卧室走出一男一女，大概也是一对兄妹，女孩泣不成声，被她兄弟扶着走出来，那男子的脸色也很不好，一直紧紧珉着嘴唇，眉头紧皱。
“你想进去吗？”梁圻悄声问。
“嗯。”
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偶尔传出几声咳嗽。
梁圻和孟喻走了进去，同里面的人简单问好后，便坐在了林梁翊床边。
林梁翊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到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他胸膛的起伏，他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现在却满身死亡的气息，他的嘴唇微微张着，因为他没法通过鼻子顺利的呼吸，因此，他看上去像一只濒死在岸边的鱼，却已无力挣扎，而是静静等待死亡到来。
“我是林梁圻，你的堂哥，”梁圻拉过孟喻，“这是林孟喻，你的堂姐。”
林梁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你要是没有力气就不用说话了。”孟喻说完，别回头去，不忍看他。
窗台边有一张小桌，桌上是各式各样的小吃，西洋来的糖果，糖化掉了的山楂串。
孟喻忽然哭出来。
梁圻把她搂在怀里，听到她颤抖的说：“他还喜欢吃甜的啊，他还喜欢吃糖，喜欢吃糖葫芦……他……”
他还是个孩子啊……
“堂姐……”床上的林梁翊颤抖着叫孟喻，“别哭。”
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都痛苦的忍耐着，压抑情绪，怕在他面前露出伤感来，叫他更难过。
而事实上，看到眼泪，林梁翊反而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是个被惦记被爱的小孩。
老太爷清了清嗓子，不太满意的看着孟喻，“孟喻，别露悲。”
“没关系……”梁翊立刻接了一句。
孟喻擦了把泪水，转过头看向梁翊，尽力笑了一下，“你去过天津吗？”
看见床上的梁翊无声的摇了摇头，孟喻接着说道：“我给你讲讲我的家乡吧。”
她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说起来，“我从小就在天津，甚至没怎么出去过，虽然爷爷哥哥们盼着我做个大方端庄的女孩子，但我总不爱听他们的，溜出家玩也是常事了。”
说罢，她用因泪朦胧的眼睛看向梁翊。
“如果是大清早出门，街上也不是很冷清，街上有不少早点摊子，卖些包子啊、馄饨啊是比较常见的，队排的最长的就是煎饼果子，是一种现做现吃的食物，无论春夏秋冬都很受欢迎。”
她的声音微微抖动，却能平稳的吐出字句来。
“如果我是白日里溜到外头，就会去茶楼呆着，茶楼里的节目有时候是评剧，有时候是相声，偶尔也有戏看，我还赶上过一次河北梆子，不过不大能听懂，只能和其他观众一起起哄凑个热闹啦。”
“晚上我就不好溜出去玩了，只和爷爷哥哥一起去参加过晚宴之类的，在大饭店或者酒楼，也可能是舞厅，大家都装扮的很漂亮，我猜时髦也是天津的一部分吧，和早上简单质朴，白日的热闹悠闲一样，我的家乡有很多面貌，真想带你全部看一遍。”
她勾起唇角。
“谢谢你，堂姐。”林梁翊轻声说“你观察的真细致，一定是很爱自己的家乡吧，我也很喜欢南京，还有其他许多地方……”
“啊啊啊……”紧接着，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大老爷突然泪水决堤，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尽力不让自己哭的太大声，可那闷在胸口的呜咽之声，反而比哭出来更让人觉得难受了。
大老爷哭着哭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他的手无力的捶打着地面，一下一下仿佛是要质问老天爷，为什么会带走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
可是再多“为什么”，也换不回他的孩子了。
“老太爷！”
梁圻突然叫了一声，孟喻猛的看向老太爷，才发现老太爷双眼紧闭，脑袋歪着，身体不住的在凳子上滑下来。
他昏迷了。
梁圻立刻冲过去扶住老太爷，大老爷也随之停止了哭声，站起身来。
孟喻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在此刻扮演什么角色，她恍惚间看着外面的人走进来，一群人抬着老太爷出了屋子，堂外人跟随着他们走了，冷清又一次占据了这件屋子，她站起来，想着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
梁圻转身看向她，柔声说：“我去就好，你在这里呆着吧。
她点了点头，便又坐下了。
孟喻回过神看向他“怎么了？”
林梁翊看着孟喻，眼睛一动也不动，他想把这张脸记住，想从这张脸里找出一些熟悉的回忆来，可这张写满了怜悯和悲伤的脸庞，终究让他失望了，他叹了一口气，突然自嘲的笑了“堂姐，你是真心为我难过吗？”
孟喻的瞳孔猛的睁大，是啊，她几乎快忘了这个缠绵病榻的男孩曾是二房极力培养的对象，可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我当然是真心同情你，梁翊表弟怎么会这样说？”
“我去过天津，堂姐。”他不再看孟喻，而是把自己摊平在床上看着屋顶，他缓缓说着，讲故事一样。
“那年，我九岁，随父亲祖父去天津办事，我自小就知道天津有个大祖父，是家主，便问是不是可以去大祖父家看看，但祖父似乎很是厌恶，他说他不想看见假惺惺的脸。”
“所以我隐隐约约知道，祖父不喜欢大祖父一家，我们小心翼翼的在天津做事，不想叫你们知道我们来过，可我还是想看看你家是什么样的，想知道你家的人是不是很讨厌，所以祖父才不喜欢你家。”
“有一天，祖父和父亲出门，没有带上我，我溜到你家门口，看见一个戏班子正准备进去。”
“我问他们这府里是什么好日子，他们说，是林大少爷十八岁的生辰。”
“我给了领头的一沓钱，让他带我一起进去，我只当个搬东西的就成，那班主当即喜笑颜开的答应了。”
“然后，我就见到你了。”
一进屋清点，他便被林家管家拎了出来，他们对他起了疑心，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是什么人，这时候，有个女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刘管家，何必和一个小孩置气。”
说话的女孩从他身后走到他身前，他方才发现这女孩和自己年岁相当，却成熟的站在管家身前，发号施令道。
“放了他。”
戏班的班主忙跪下求饶，只说是新来的伙计不懂规矩，头回到大户人家来，见了好东西挪不开眼。管家没说话看向了女孩，女孩则笑了笑，没深究他的身份，只把他赶出了府。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