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开棺、则灵、一千年
夜幕漆黑,无星无月。
山林消寂,黑云压顶。
金丝楠木棺材刷着暗红生漆,坐落在暗沉的金色阵图阵眼。棺材通身缠绕红线,红线不沾染泥土,在月光下缓慢蠕动,血腥气扑面而来。
此棺,大凶。
所有人不约而同有了这个想法。
“开棺。”非自然事物管理局最年轻的行动组长一声令下。
四个健壮男人齐声低吼,合力压下手中塞进棺盖与棺身缝隙中的铁撬,刚翘起一丝缝隙,内部的玩意儿猛力掀飞棺盖,铺天盖地的红线张牙舞爪的窜出来。
“什么东西!”
“该死!我看不见了!”
“可恶!这是什么!”
“他妈的!该死的玩意儿这么凶!”
狂风肆虐,阴风怒号。
万鬼呼啸里,殷舒黎眯缝着眼,看见棺材里的人。
他身下垫着密密麻麻的红线,一只手压在脑袋下面,一只手护住腹部,身体弓着。
“镇。”殷舒黎双手结印,金色的古字光芒大盛。
风歇树定。
殷舒黎几步跨到棺木边,棺材内的人姿势不变,只是身下不见了红线。
棺木里的人青年模样,肤色惨白唇色殷红,眼睫低敛一副乖顺模样。身上盖着宽大白色外袍,脖颈处露里面血红中衣。额间佩着金珠红绳的额珠,稠黑纤长的眼睫低低垂着栩栩如生。。
安稳的如同睡着了。
“头儿,什么玩意儿啊动静这么大?”撬棺材中最高最壮的男人甩着被震得麻木的手走过来。
他是行动组副组长,齐翟。
有冷风刮过,吹开层层厚云,月亮惨白的光倾泻,照在棺材里。
棺材里的人手指抽动了一下。
“别过来!”殷舒黎冷喝。
齐翟定在原地,扬起右手紧紧握拳。他身后,所有人警戒!
棺木中的人手腕红绳上的金珠猛的爆发出金光,青色鸟羽在风中扬起又落下。
以此为信,棺木中的人眼睫翕动,在某一刻忽然露出蕴着迷茫的黑色瞳孔。
好似只是做了一场有些长的梦,醒来尚在人间。
他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初醒的迷茫化作警惕,扫过远处紧张注视他的人群,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殷舒黎身上。
锐利的目光下一秒软化,绷紧的肩线也随之落下,他撑着手笑起来,温雅又风流。
“你来啦。”那是对朝夕相伴之人毫无保留的信赖。
殷舒黎挑眉。
笃、笃。
指节扣了两下棺身,殷舒黎开口:“你,是死是活。”
齐翟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上司的嘴。
起棺,最忌直接询问棺主生死。有些东西没死,有些死了但是自己忘记了。想起的一瞬间,会因为错乱无差别攻击周围所有人和物。
在齐翟的提心吊胆下,棺中的人弯了弯眼睛,站起身,理了理衣裳与垂地的乌发。
“在下则灵,非生非死。”则灵拱手作揖,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殷舒黎眸色沉沉。
非生非死听上去玄妙,其实就是游离在生死之间,无法投胎离去,也无法如常人一样生活。
“嘎——!嘎——!”乌鸦嘶哑的鸣叫着略过山林,带起树叶簌簌声响,黑夜中尤为渗人。
殷舒黎递出手:“能出来吗?”
则灵愣了下,把手放到殷舒黎掌心,借力从深棺中跳出来。
踏上现世人间的土地,则灵满身死气肉眼可见的散去。
好像吸了阳气的狐狸精,齐翟心里浮现出这个念头。
殷舒黎借着月光打量则灵。
则灵矮他半头,身形清瘦,曳地的白袍似乎随时要将他压垮。
齐翟猛惊。这发展不对!他们是来抓捕棺主的!不是来建交的!
顶头上司忽然反常起来怎么破?在线等,急急急!
“我闻到了苗的味道。”则灵仰头看殷舒黎。
殷舒黎抬手:“苗桑,上前来。”
齐翟身后走出一个少年,少年穿着蓝紫色绣着花鸟鱼虫的衣裳,身上层层叠叠的银饰随着动作叮当响。
则灵仔细端详一会儿,温和道:“你是苗滕那一支的后人。”
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苗桑先是看了组长一眼,见组长没有阻止,才回答:“是。”
语气骄傲。
则灵语气还是温和的:“你没有习蛊。”
苗桑一僵。
“你身上没有蛊的味道。”
苗桑涨红着一张脸,梗着脖子:“你怎么知道我不习!”
则灵笑了笑:“苗滕是我亲弟弟,他从父,习巫不习蛊。”
苗桑听这个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人轻描淡写的把自己一支的秘辛说出来,迟钝的大脑艰难的转动。
弟弟……
眼前人身份昭然若揭。
“你,您,您是……”
则灵指尖落到苗桑眉心,古老的血缘感应是最好的辩证。
苗桑腿一软,噗通跪下去。
“则灵大人!”
齐翟在苗桑跪下去的时候就懵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自己的队友被对手一根手指戳跪了?对手好像还他妈根本没用力!
苗桑要是知道齐翟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一定会跳起来揪着他的耳朵大声给他科普。
面前这个人!是春芽寨的传奇!每一个春芽寨的孩子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初代巫蛊师!沟通天地,驱策万物!是后世子孙不可逾越的大山!
则灵笑眯眯的摸了摸苗桑毛茸茸的脑袋:“乖孩子。”
齐翟眼神死,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咳咳。”身后有人闷声咳了两声。
齐翟木然转头,是来之前被副局强硬塞进来的后勤人员。
“苗桑是春芽寨的后人,春芽寨除了天地祖宗,父母都不跪。”宋舒小心的看了前面的三个人,看他们好像都没听见,才接着用气声说。
“刚才苗桑叫他‘则灵大人’,关于春芽寨的记载中,只有一个人叫则灵。”
“三代祭司苗意和二代大巫巫弶的第一个孩子,春芽寨奉若神明的初代巫蛊师。”
“记载中说,他周岁被奸人偷走,弱冠才回到春芽寨,所有人都对他十九年间的去向噤若寒蝉,我们也就不得而知。”
“而这位巫蛊师,他并不时常待在寨子里,他很爱游山玩水,又是个助人为乐的性子,很多地方都有他的美名。”
宋舒说完,又小心的看了三个人一眼,迟疑片刻,接着说。
“巧的是,同时期的须弥山五代弟子,也叫则灵。”
齐翟满不在乎的打断:“是重名吧。春芽寨和须弥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须弥山向来一脉单传,怎么会收春芽寨的宝贝疙瘩当弟子。”
他们站的有些远,声音也不大,不过前方三个人里两个都过分耳聪目明,听得可谓是清清楚楚。
殷舒黎好整以暇的看着则灵。老古董们在亲耳听到后世子孙对自己的评说猜测时,总会绷不住。
脸皮薄的不好意思连声不敢当,脸皮厚的坦然接受夸奖,有些暴跳如雷,有些严谨纠正……总之无一幸免。
殷舒黎莫名期待则灵的反应。
一秒,两秒,三秒……
耳边风声呼呼。
一分钟过去了,则灵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大!则灵大人是不是要跟我们回去!”苗桑打破平静,急不可耐的问。
谁不想和自己睡前故事里的人近距离接触啊!对方还是真实存在的老祖宗!是梦中见到都会感恩戴德的偶像!
殷舒黎没看到想看到的,不爽。
“局里规矩你不知道吗?”
苗桑还没感觉到山雨欲来。
“知道啊!”
“知道还问!”
苗桑迟来的感觉到上司的坏情绪,噤若寒蝉。
则灵捉住苗桑的肩膀把人拎起来,拍了拍,促狭道:“我不会跑。”
苗桑的脸腾的红了个透。
齐翟已经麻木了,他动作机械的上前,毕恭毕敬又面无表情的平静问道:“头儿,上不上监禁环?”
则灵对他没有听过的名词表示好奇:“监禁环是什么?”
殷舒黎语气很坏:“你说呢?”
苗桑拉住老祖宗的衣袖,小声解释:“监禁环是用来束缚佩戴者周身的空间,使其无法使用灵力法器,逃脱无门。”
则灵惊叹:“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苗桑语气清浅:“一千年。”
则灵露出做了天大错事一样的惊慌:“什么?一千年!我,我已经睡了一千年了?”
他依稀记得,他向师父辞别时,并未说明要做什么,只是说,很快便回。
所以他是一去不返了?
则灵心脏抽搐疼痛。
师父……
“时间到了,走吧。”殷舒黎向齐翟伸手,齐翟递上一个银制手环。
“伸手。”殷舒黎懒洋洋对则灵说。
则灵配合的伸出手。
手环刚落到则灵手腕上,三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线就凶狠的扑上来把手环绞断。
“你要反抗吗?”殷舒黎面无表情的问。
齐翟眼神一利,身体绷紧,一副殷舒黎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出手扼死则灵的模样。
苗桑一把拉住齐翟:“别!”
转头哀求则灵:“则灵大人,您不要反抗,回了管理局我们会给您解开的。”
则灵沉默。
夜色愈发深沉,哭嚎的风越过山丘闯入山林,呼啸着路过众人,带起黑云遮住月亮。
山林一下子暗下来。
则灵的不言让有些缓和的局面又紧张起来。
宋舒推了推眼镜:“则灵大人,冒昧一问。”
宋舒的突然出声引来四个人的视线。
则灵和蔼:“请问。”
“您的魂魄是否出现了问题?”
苗桑瞳孔一缩,剧烈颤抖,他下意识想要否认。
魂魄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普通人都不可能轻易让其出现问题,更不要说则灵大人这么强大的……
“对。”则灵坦然点头。
宋舒了然,对殷舒黎解释:“殷队长,并非则灵大人要反抗,而是天道不允。监禁环的原理是将人的魂魄困在亚空间里,相当于从天道感知下抹除。而——”
宋舒的视线落到死绞着监禁环的红线上,颔首示意:“那种线我见过,当初研发出监禁环局里人试用,赵老身上也是窜出这样的线绞断了监禁环,赵老说是魂魄上的问题。”
则灵神色微动。
这个赵老说谎,这线才不是什么魂魄问题。
“请问,那位赵老,他身上的线是什么颜色的?”则灵礼貌问道。
宋舒摇头:“这我不清楚,当时家师在场,这些具体情况他没有告诉我。”
则灵追问:“令师在哪?可方便一见?”
“抱歉。”宋舒拱手作揖:“家师乃须弥山一千一百零四代弟子,此时正在守宗门。”
则灵脚步一动:“你,你是须弥弟子?”
语气颇为诧异。
“在下宋舒,须弥山一千一百零五代弟子。”
则灵似乎想说什么,眼中神色涌动,半晌,沉默下来。
“您与须弥山弟子相识?”苗桑问。
则灵张了张嘴,相识……也算吧?
“叙旧的事放到之后。”殷舒黎简单粗暴的打断这场叫人满头雾水的谈话。
“我亲自看守他,监禁环不戴也罢,上车,回局里。”殷舒黎扯过则灵细瘦的手腕,不耐烦的说完,向山林外走去。
“行动组任务结束!封锁山林下结界!通知后勤部!”齐翟娴熟的安排完后面的事,跑步追老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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