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记忆、歌谣、玄束

从医疗部出来已经很晚了，殷舒黎没有在折腾人给则灵安排住处，而是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从后门出去，五十米的步行距离。

特别行动组组长，配套是一套带泳池的大平层，六室两厅四卫三厨。

殷舒黎入住后改了格局，三厨变成一厨多了一个健身房，两厅合并成一厅。

稍显空旷，不过殷舒黎并不在意，不如说他很喜欢这种空旷。

六个卧室都是主卧规格，带有独立卫浴。

泳池是露天的，但是殷舒黎使了些小手段，效果就像单向玻璃，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你挑一间喜欢的房间住。”殷舒黎说完就扔下则灵走向健身房。

则灵没有跟着他。这间全都是殷舒黎气息的大房子让他很安心。

则灵像一只幼鹿，对什么都无比好奇。他飘似的在整个房子里来回晃悠。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都是偏冷硬的，就如殷舒黎这个人给别人的感觉。

则灵在殷舒黎气息最浓重的一扇门前站了一会儿，继续转悠其他地方。

殷舒黎找到药膏出来的时候，则灵正站在落地窗前仰头看中天的月亮。目光些微涣散，寂静又哀伤。

周围是现代的家具，他却穿着古老的服饰，留着及地的长发。

周身环绕着独立喧嚣之外、与此世格格不入的寂寥。

“阿黎，南国的月亮也如中土这般圆吗？”

是谁？谁在说话？

“没有吧？南国的月亮总是一只月牙儿，我从未见过它圆。”

这是谁的声音？是……我？

“诶？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

不！别去！不要……不要去南国！

“那倒不必，南国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看的。”

不要去！阻止他！阻止他啊！

“但我听师父说南国也很美。”

一点也不美！不要去！

“啊……反正我是没觉得，不过国师大人总归是与旁人不同。”

拦住他啊！

啪啦！

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则灵转头，看见殷舒黎捂住头，双目赤红满脸痛苦，嘴唇翕动好似在说什么。

“阿黎？”则灵疾步靠近，“你怎……”

失控的人一把将则灵按进怀里，力气大的像是要生生把他抱碎在怀里。

“不去南国，不去南国好不好？不要去！”殷舒黎哀求。

则灵在他怀里动作艰难，只能极力仰头用额头碰殷舒黎的脸颊。

“不去南国，不去南国，南国已经灭国啦。”则灵声线柔软的哄。

殷舒黎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会来来回回重复一句话：“阿灵不去南国！阿灵不要去南国！阿灵去南国会……”

会怎么样？殷舒黎想不起来了。但他知道，阿灵不能去南国。

则灵眼看殷舒黎魔障，无奈下传音给玄龟。

“玄束，阿黎好像入障了，你能不能找人来帮忙啊？”

千年没有再响起过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玄龟红了眼眶。则灵大人走后，就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大家总是叫他玄龟，久而久之，他自己都要忘记自己还有名字了。

“好，我这就叫人！”

玄束抹了抹眼睛，一千年了，他终于再次活过来。

“来人啊！有没有人！叫几个医疗部的去殷组长家里救命啊！”

玄束一路小跑，扯着嗓子高声喊。许多人被他吸引出来稀里糊涂跟着他跑。只是跑着跑着免不了心里疑惑，玄龟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活泼了？

玄束领着人到殷舒黎的公寓，殷舒黎魔障开不了门，技术部直接暴力打开。

他们已经做好了殷组长狂躁挨揍的准备，一行人誓死如归的推开门，迎接他们的不是疾风暴雨般的攻击而是……

“好美的歌声。”

为首的人直接听痴了去。

古老语言哼唱着古老的婉转歌谣，迎面而来的温和叫人松了心神，连续工作的疲惫尽数涌出，昏昏欲睡。

“清灵台！守心神！”玄束一声轻叱。

众人一颤，连忙守住心神，小心翼翼往里进。

玉一样的公子跪坐在地上，灯光下的那张脸美的惊心动魄，每一处都是女娲娘娘细心雕琢磨合，力求世人无一不为他惊艳。

他长睫垂敛，殷红的唇轻轻开合，他们听见的惑人心神的歌谣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而那魔王一样的人物，正乖顺的伏在公子的肩头，手臂紧紧将那公子扣在怀里。

一头凶兽，拔了自己的爪牙，带着满身血腥，虔诚的对一个人俯首。

肩颈处传来濡湿热意和啃噬带来的轻微刺痛，则灵耳朵红了个透。

他停下哼唱的歌谣，对着众人歉意道：“这么晚，打扰大家了，请来为阿黎看一看吧。”

被护在最后梁皎提着药箱，身侧一个眼角眉梢带着媚意的高大男人护着她走过来。

“劳烦让殷组长伸个手。”梁皎蹲下打开药箱。

则灵一只手绕到自己背后，拉出殷舒黎一只手。

殷舒黎些微反抗，闷闷道：“阿灵，不走。”

则灵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权当安抚：“不走不走。”

梁皎探了一丝灵力过去，伏在则灵怀里的人脊背猛的绷紧，被则灵顺了顺压下去。

“自己人自己人，没关系，不用戒备。”

梁皎身侧的男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则灵哄孩子似的安抚殷舒黎。

出乎意料的是，非管局最不受管束的凶兽真的就被这个人轻描淡写的安抚下去了。

“阁下是何方神圣啊？”男人问道。

则灵看也不看他：“阁下难道不知询问别人之前要先自报家门吗？”

男人敷衍的拱拱手：“失敬失敬，在下妖管部部长，胡冉。”

“须弥山，则灵。”

并非则灵故意隐瞒巫蛊师身份，而是在过去的年岁中，他一直都是这么自报家门的。

联想到行动组的任务以及交上来的任务汇报，还有现世的须弥弟子名录，胡冉很快就想明白了则灵的身份。

他严肃了神色，又郑重的补了一礼：“后生青丘胡冉，则灵老祖，多有得罪。”

则灵胡乱点头，关切的询问收回手的梁皎：“梁大夫，怎么回事？”

梁皎收起药箱：“是记忆。他回忆起了前世，混乱了今生，因而入了障。”

则灵点头，就在梁皎伸手拿东西的时候，他用晦涩的天语念出一段咒文。

天语是最古老的语种，现在几乎成了承载力量的专属。古人类言出法随也是因为神明最初教给他们的语言，是天语。

天语直达大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不容置疑，不允轻视，不能违背。

金色的字符从他唇齿间蹦出，挨个融进殷舒黎的额头。

殷舒黎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念完这一段咒文，则灵的脸色几乎可以用灰败来形容。

“则灵大人诶！杀鸡焉用牛刀！”玄束作为在场唯一能听懂天语咒文的人，拍着膝盖心疼极了。

则灵满不在乎：“都是用，分什么杀鸡杀牛，好用就行。”

“庭岚大人知道又要心疼您了——”

则灵下意识心虚的撇下视线，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千年后，他的师父早就在千年前，在等待他回家的漫长时间里逝去了。

“师父……不会知道了。”

玄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衣衫不整的齐翟就冲进来。他一看头儿闭着眼睛，不分三七二十一就要向则灵动手。

“该死的！你对头儿做了什么！”

则灵正虚弱，殷舒黎睡着，梁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

千钧一发之际，胡冉抬手拦住了齐翟的拳头。

“齐副，还是弄清楚情况再动手为妙。”胡冉似笑非笑的点齐翟。

齐翟哪里听得出来，怒火攻心固执的认为则灵就是现在局面的罪魁祸首。

“齐翟！你不要欺人太甚！”玄束恼怒呵斥。

齐翟不听。

“齐副组长，如果不是则灵老祖，我们现在连殷组长的身都近不了。”梁皎平静的声音响起。

惹谁不能惹医生，在发脾气不能对医生发。

秉承着日积月累的求生欲，齐翟被迫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

“你家老大觉醒前世记忆，给自己弄魔障了。我家则灵大人用了须弥定神咒才给安定下来！”玄束带着火气，“若是方才胡部长没拦住你，你那一拳头下去，我看就不用做什么登记了，直接给我家则灵大人埋回去一了百了。”

齐翟知道须弥大咒，或者说，没有人会对须弥大咒陌生。正因为如此，齐翟听玄束这样阴阳怪气才没有动怒。

他愧疚。

玄束尤不解气：“某些人啊，险些要了我家则灵大人的命替他家老大以仇报德，也不见句道歉。”

则灵没有因为玄束有些过分的言辞生气。他将自己人和外人分得清清楚楚，况且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须弥山一脉单传的不仅是术法，还有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齐翟肤色偏黑，此刻脸色是明显的黑红。

“对不起！错怪您了！”

倒是出乎则灵意料了。他本以为这是个死要面子没有脑子的傻大个。

对方既然道歉了，则灵也没有揪着不放。

“没关系，毕竟你是一心关心你家老大，做得很好。”

齐翟挠了挠头，他还以为则灵会借机发作他，毕竟他对则灵的态度一直算不上友好。

“你可长点脑子吧，再这样，你迟早有一天会给你家组长惹上大麻烦！”胡冉冷哼。

齐翟并非好赖话不分，他认真的点头，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这等知错就改的魄力让则灵刮目相看，本以为是个不长脑子死要面子的，没想到是个实心眼憨憨。

罢了，从前阿黎手下尽是这样的人，总能教好的。

则灵也不欲多管。

玄束看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招呼大家收拾东西离开。

走的时候还贴心的让技术部把大门复原。

外面热热闹闹，则灵会心一笑，随着大门咔哒一声上锁的轻响，耳边彻底没了动静。

则灵稍微有些落寞，他是很喜欢热闹的。幼时他被师父带着四处游历，大一些和师父一起四处跑，收了徒儿之后才稍微安定下来，就连安定下来，也很少一个人。他身边不是有小徒儿，就是有师父，或者三个人在一起。

不过他现在也不寂寞。

则灵温柔的摸了摸殷舒黎的脸颊。

他不是一个人呢。

“阿黎，不要想起来那些事……如果实在没得选，那就不要想起我们的结局。”则灵喃喃道。

“毕竟那并非什么能让人欢笑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