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重逢、师父、我的满满啊
耳边有清脆的鸟鸣声,晨时听着着实聒噪。
则灵烦躁的翻来覆去再睡不着,恼怒的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起了?起了就用饭吧。”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则灵警惕望过去。是一个陌生男人,灵魂是陌生的样子但有着熟悉的味道……
余光扫过,这里也不是殷舒黎的地盘。
则灵心中一惊,这人能把自己带到这里,无非两种方法。
一,偷走他;二,抢走他。
只是这两种方法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在现在的殷舒黎面前完成。
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智取都是小聪明。
只见眼前的男人落寞的叹了口气,悲伤道:“不过是睡了一个有些长的觉,竟连师父都不认了。”
则灵心中的怒火蹭的一下烧起来。
师父就是他的逆鳞,谁碰谁死,这个无耻之徒胆敢冒充他师父!
兰庭丝毫不畏惧宝贝徒儿的冷脸,甚至还想多看一会儿。毕竟他家懂事的孩子根本不会对师长不敬,乖的没边儿。
哦,那个总是跟他抢宝贝满满的小崽子除外。
只是想着再看下去待会儿就哄不回来了,才收敛。
轻声唤了句:“满满。”
则灵神色怔忪一下。这个称呼,全天下有且仅有一个人这么叫。
“怎么,去给那殷姓小子换了一回天谴,便连师父都不认了?”
戏谑的语气,吊儿郎当的散漫神态,以及那除了师父与他再没有第三人知道的秘辛……眼前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则灵闭了闭眼,越发觉得自己就在一场美梦之中。
“你是……”
则灵连吐出那个称呼的勇气都没有。
师父。
这个字代表着那样特殊的含义,即便没有出口,都能让他感到真切的温暖。
陌生的大手握上他冰冷颤抖的手,轻而温柔的声音道。
“满满,是师父。”
眼泪即便是闭着眼睛都拦不住,突破眼睑的阻拦贴着雪白面颊飞速下坠。
温热的手轻轻拂去泪水。
“多大的孩子了,出息。”
则灵终于忍不住,扑进那人怀里,放声大哭。
一边哭还一边不忘顶嘴:“就哭就哭!我哭就不出息了吗?”
兰庭心疼的哄着:“出息出息,我家满满自然是最出息的!”
在这孤苦无依的现世,在看过徒儿留下的“此生不得圆满”的诛心之言后,疲倦的小鸟终于找到了他的大树,终于安心的释放出满心的委屈。
“师父!我好害怕!你没有了!小六也没有了!大家都不在了!我好想回家!”
兰庭拥着则灵,温柔的拍他的背:“回家了回家了,师父找到满满了,师父带我们满满回家。”
则灵哭的不能自已,苍白的脸都染上潮红,小嘴微张,小口小口的喘着气。
眼看再哭就要厥过去了,兰庭拍了拍则灵的背,把人从怀里拉出来,轻轻碰着额头。
“不哭,师父在,师父心疼。”
额头相触的地方凉凉的,则灵贪恋的蹭了蹭,终于收起了哭势。
只是方才哭的太猛,眼下有些收不住,犹在抽泣。
兰庭从口袋里抽出手帕,动作轻柔的给则灵沾脸上的泪水。
“师父,小六,小六……小六说,他此生,此生终是不得圆满……”
说到那句“此生不得圆满”,则灵的眼泪又有落下的趋势。
兰庭及时给则灵沾掉眼泪。
他心知这件事如果不能妥善处理,会是则灵心里永远的刺。
兰庭心里叹息一声,抹了抹徒儿的脸,严肃了神色。
则灵懵懂又满眼依赖的看着他。
一如当年他们在须弥山巅,在尘世中,兰庭授课时。
“满满,为师同你说过,人生在世不称意,若是追求圆满,终将不得安息。”兰庭摸了摸则灵的头,“还记得为师说过的话吗?”
则灵抽噎的回答:“不求圆满如意,但求无怨无悔。”
兰庭得意的笑了:“对!只要想做时全力去做,没有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原因的阻拦而放弃,就不要后悔埋怨。”
“若是不合心意,全力弥补修改便是。”则灵接话。
兰庭满眼宠爱:“满满真棒。”
然后脸色一变,颇有几分刻薄道:“所以江渝根本就不适合须弥,你看,他一辈子都在求所谓的圆满,实在是愧对你的教导!”
则灵从前就不会参与他们祖孙两个的任何拌嘴,几十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闭嘴。
一碗水端的极平,堪称之中典范。
兰庭根本就没有想过宝贝徒儿会回应,他与江渝小崽子别了几十年,实在是在满满离开后的数年间相看两厌,在那小崽子下山后立即封山也是存了不想再见面的心思。
满满总以为他们在拌嘴,其实他们真的彼此看不惯,兰庭非常有自知之明。
若不是满满在中斡旋,早就斗得江渝单方面去死了。
最初封山时,并非不能传信。脑海里闪过某一次江渝传音时,两人的争吵。
“刻薄冷漠,翻脸不认人,师父怎会有你这么声名败坏的师父啊!你真是师父的污点!”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谁人提你不摇头?不说一句‘不知则灵大人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徒弟的’?小崽子,你有点自知之明吧!”
兰庭不想让小徒儿知道这些,因而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
“你当初与我辞别下山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兰庭正色。
则灵低着头,支支吾吾。
则灵与世辞别时二十五岁,二十四年间他都在兰庭膝下承欢。毫不客气的说,则灵坐着发呆,兰庭看一眼就能把他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
“满满,当初你在南国出事,师父未多问,你说你要出门办一件事情,很快就回来,师父也没有多问。”兰庭叹了口气,“一千年了,你还是打算瞒着师父吗?”
则灵不可置信的抬头,愕然:“师父,您,您都知道了?”
则灵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虽向师父提起过转移天谴,却从未说过他要做,也从未说过要为谁做。
兰庭又气又想笑:“你是我养大的,你说呢?”
则灵幼时看着机灵的很,但是说话和走路都很晚。不会走路,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不会说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困扰了兰庭很长一段时间。
通常是则灵给一个眼神,兰庭看不懂,摸摸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则灵急得哇哇大哭,兰庭焦头烂额,求助了很多乳娘与给高门大户看少爷小姐的嬷嬷,鸡飞后跳了几个月,才与则灵崽崽完成磨合。
则灵两岁下地走路,三岁才堪堪开口说话。在此之前兰庭一度怀疑则灵崽崽是个先天残疾。
则灵幼时不爱说话,走路之后时常闷头去做想做的事,最初兰庭由着他,受了几次伤,兰庭再也没丢下读则灵崽崽眼神这门技术。
则灵也在师父的目光中想起往事,嘿嘿笑,心中知道今日是逃不掉了。
本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原则,则灵撒娇:“师父,饿了。”
兰庭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饿死你算了。”
“师父才不舍得呢!”则灵嘚瑟。
兰庭伸出匀白手指重重戳了则灵的额头,转身出房间,算是允了则灵的拖延。
则灵小松一口气,翻身下床追师父去。
他是真饿了。
坐到餐桌边上,看着桌上的蒸饺虾仁饼,小炒莲心,芙蓉莲子粥……
“哇……”口水不争气的要往下落。
“瞧你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为师缺你一口吃的呢!”兰庭端着一碟子枣泥茶糕从厨房出来,笑骂。
则灵给他和师父盛好粥,眼巴巴看着桌上他爱吃的饭菜。
兰庭给他夹了一个蒸饺。
则灵嗷呜一口就着师父的筷子吃掉,幸福的眯起眼睛。
兰庭看着徒儿的模样,笑着笑着叹了口气,目光慈爱。
罢了,若是满满不愿说,他便也不问了。总归这些事不是什么难知道的秘辛。
则灵挥舞筷子好不忙活,往嘴里塞东西的间隙里看见兰庭没动,口齿不清的问道:“西虎泥肿么不弃牙(师父你怎么不吃呀)?”
兰庭佯怒:“给某人气饱了,吃不下。”
则灵心虚一瞬,埋头继续自己的苦吃。速度不慢,动作却并不粗鲁。
一顿早饭很快就过去了,则灵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恋恋不舍的看着没吃完的剩菜。
“别看了,不会浪费。”兰庭给了则灵一个摸摸头。
则灵这才放心,瘫到椅背上给自己揉肚子。兰庭把残羹剩饭收拾一下,脱了围裙,好整以暇的坐回位置上,托着下巴看着则灵。
则灵:……
则灵真的很想吐槽。
“当初……”兰庭斟酌着开口,准备告诉宝贝满满可以不用说了。
“当初,我找到了大道。”则灵打断师父的话,他已坐正了身子。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我想大道应知道那一线生机在何处。在三途川主的指引下,我见到了大道,大道很虚弱。”
三途川是一条亡魂组成的冥界河流,常年哀嚎一片,残魂翻涌。
那么昏暗的地方,偏有那么一轮光亮。
那便是大道。
年轻的则灵唤醒了祂,说明自己的来意。
“南国皇室作恶多端,致使生灵涂炭!殷舒黎没有错!天谴不该落到他身上!”
大道声音平和:“你认为,天道判错了?”
“对。”则灵斩钉截铁。
“不孩子,天道不会有错,或许在这个百年里南国皇室是昏庸的,但下个百年未可知。”
则灵据理力争:“可是下个百年是下个百年,与现在有何关系?”
大道慈祥:“孩子,你还太小,站的也不够高。你需知道,比起过去与现在,未来更加重要。”
“可我们不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未来怪罪英雄!”则灵出离愤怒。
“孩子,你还是不明白。”大道悠悠道。
则灵意气用事:“若这就是天道,那我宁可不明白!”
“孩子,对此方世界也好,对天道也好,没有什么过去不过去当下不当下,也没有什么英雄什么恶棍。”大道凉薄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则灵垂眼,眼睫翕动,声音轻而缓:“我不认。”
“什么?”
则灵身上一点一点蔓延出金色的柔和光芒,他在只有大道能看见的铺天盖地的金光中,坚定道:“天道所判,我不认!”
大道终于正视了这个走到祂面前的渺小人类,如此庞大的功德,哪怕好几世,都不一定能拥有。
大道对身负功德的人类总是有好感的,祂想了想,终于道:“办法并非没有,只是需要,一换一。”
则灵聪颖,一下子就明白了大道的意思。
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好。”
大道讶然:“你可知一换一的前提条件是什么?”
则灵摇头。
“一换一,将对方身上的天谴换到自己身上,且要背负双倍,用自身的功德去将孽债消融。”大道问道,“功德来之不易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即便如此,你也要换?”
则灵点头:“要。”
大道又问:“不悔?”
则灵点头:“不悔。”
“好。”
则灵被玄妙的规则之力覆盖,大道划破虚空,黑沉沉的孽债汹涌而来,与则灵身上的功德搏斗。
金色与黑色难舍难分,双双消融,只余了几缕颜色浓郁非常的金色,帛带一样环绕在则灵身侧。
红色的线从四面八方来,一丝一缕缓慢的缠绕到则灵身上消失不见。
大约两盏茶,红线一根一根断了来源,大道正要开口,另一股规则之力横空出世覆盖住了则灵。
又出现了红线。
这一次的红线远没有上一次温和疏落,密密麻麻潮水一样,将则灵淹没。
则灵什么也看不见,他听见了大道和另一个声音的争吵。
“天道!你这样不合规矩!”
“呵!我便是规矩!殷舒黎致使南国一脉彻底断绝,此为非同小可,则灵转移孽债溶于自身功德,他此番干涉因果却不能饶!”
“天道!你这是胡闹!”
“我不仅要让他背天谴,我还要罚他沉睡千年!”
“天道!置换天谴从太初之始便是这般规则!”
“大道,你老了,既然此方世界交到我手中,规则如何便是我的事情!”
“你!”
“今有须弥山五代弟子,春芽寨初代巫蛊师则灵,违逆天道,着,天谴加身,辞世千年!”
黑色的梦魇蔓延,则灵毫无反抗之力的闭上双眼。
兰庭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便是这样,本来只需付出功德的事情,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才让本来想要处理完这件事就回须弥山找师父请罪的则灵,辞别故人,隔世千年。
才让则灵,落入如今这般,举目四望,孤苦伶仃的境地。
则灵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颤抖的声音从头顶落入耳中。
“为师的满满,受苦了……”
则灵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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