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往事如刀

被吊在树上时，容尘已经彻底陷入昏迷，即使用参杂着大量粗盐和辣椒粉的冰水都无法泼醒，他伤的太重了，无论他的体质多么特殊，意志力多么强悍，在长时间残酷的刑罚下，身体还是本能的开启了保护机制。

见实在泼不醒人，容子陵也不恼，抓起荆鞭就狠狠抽了上去。

“醒没醒都一个样，无所谓了，继续！”

“我看谁敢！”

闻言，正在施鞭的众人一愣，这道声音对众人来说很是陌生，却莫名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是谁，怎么好像没见过？”

“这是大少爷，平时身体不好很少出门的，不过，他怎么会来这？”

这几日寻不到弟弟的消息，容君瑜想过他可能是被带去受罚了，但从未想过他居然会变得如此凄惨！

在见到被吊在树上鞭打的容尘时，容君瑜差点没将牙齿整个咬碎！！！

那具身体上，还有完好的皮肉吗！

父亲是不是疯了？这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顾不上和那些人争执，容君瑜几乎是用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容尘面前，将早就无知无觉的弟弟小心的放了下来，他伸手想去抱抱他，却发现根本就无从下手。

看着那遍体的伤痕，骇人的血洞，外翻的皮肉，和透过伤口清晰可见碎裂的骨渣……容君瑜痛苦的闭上眼，怎么会这样呢？

见状，容子陵皱着眉满脸不耐：“大少爷这是做什么？”

“你瞎啊？”

容君瑜对这个虐打自己弟弟的家伙可没有半点好感，正好，满腔郁闷正无处发泄呢！

“眼睛长在脑袋上是给你看的，不是给你做装饰的！本少爷要带我弟弟走，怎么？你有意见？”

“你……”容子陵气急，他之前怎么会以为这家伙是个软柿子呢？

“有也给本少爷憋着！”

怼完容子陵，容君瑜可算觉得心里的郁闷消了些，小心的将弟弟护在怀里，不再搭理任何人，大步离开这沾满弟弟鲜血的“刑场”，现下最重要的是给尘儿治伤，至于这些人，他会找时间慢慢收拾的！

“墨竹，快，去请大夫！”

“昂，这就去！”

墨竹不是第一次看到容尘血淋淋的模样，但这般无知无觉的缩在大少爷怀里，还真是……少见到让他害怕，怕的发抖，生怕自己跑的慢了，回来就再也见不到这位对他们很好的二少爷了，此刻他只恨自己没多长两条腿。

容君瑜小心的搂着弟弟残破不堪的身体，即使万分小心，还是避不开那满身的伤口，也不敢把人就这么随意放在床上，前胸后背都是伤，躺也不行趴也不是，只能用一只手托着容尘，让他侧卧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处理伤口的经验，现在除了抱着容尘等大夫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颤抖着抬起布满血痕的手，上面不止有容尘的血，还有他自己的！

就在最初刚触碰容尘时，容君瑜的手指就被弟弟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刑具划破。

只是简单粗略的看过去，就能看见层层伤口下那些凌乱扎入的荆刺，只露出一点银光的银针，还有那些，几乎已经和皮肉长在一起的刀片。

容君瑜从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当年就是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活不久了也没掉过眼泪，但此刻他就是忍不住。

这还是他看见的，没看见的呢？

弟弟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哎呦，你这小娃娃，慢一点啊！”

不等容君瑜继续伤感，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墨竹挂着药箱，搀扶着一位老先生快步走了进来。

“大少爷！”墨竹的速度很快，这么一会功夫，他就把先前请来给容君瑜治病的大夫拽来了。

“张大夫您来了，情况紧急，请先原谅小子无礼，快救救我弟弟！”

见到来人，容君瑜黯淡的眸子一亮，抱着弟弟不方便行礼，只得简单颔首，随后言语急切的请求来人快些救人。

“来了来了，大少爷莫急。”张大夫显然是认识容尘的，面对那一身放常人身上够死几次的重创也没太惊讶，吩咐墨竹赶紧去打水后，直接就上手开始为其清创。

容尘的体质终究是异于常人，张大夫进门没多久他就醒了。

“哥哥？”

本想就这么装晕到治疗结束，但容君瑜抱着他的手止不住颤抖，他不放心。

“哥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先去外面等，一会伤口处理好了，我再出去找你可好？”

此时张大夫正拿着镊子在他的伤口里搅动，将那些刑具一一挑出，如此剧痛，应完全不输上刑，但容尘的声音虽虚弱，音色却异常平稳，就像是感觉不到那些痛苦似的。

容君瑜搂着容尘的手下意识紧了紧，随后又立即松开，沉默，却坚定的摇了摇头，他缺席弟弟的生活太久了，不想再让弟弟一个人去忍受这些无止境的痛苦。

哪怕他能做的，只有陪伴。

在容尘的伤势稳定下来后，容君瑜第一次踏进容卿的院子，他想知道为什么。

也必须知道为什么。

“你来了。”

容卿似是早就知晓他会来，提前备好了茶水点心，就等着他呢。

见容君瑜目光停留在茶水上，容卿的表情有些不屑：“放心，没做手脚，你不是尘儿，用不着。”

所以，若是尘儿来，还得受这些细碎折磨？

“可他也是你的儿子，流着你的血脉！”

忍了这么久，容君瑜实在忍不了了，自己因病被父亲抛弃，他理解！容家不需要一个病怏怏的继承人，可是容尘，他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他得赎罪。”

面对儿子的怒火，容卿显得很随意，他不觉得如此对待自己儿子是错误的：“当年你们的母亲，我的妻子阿瑶遭贼人暗算，我费劲心思找来血参，却不曾想，药效竟全被那小子吸收殆尽，阿瑶没了，你也活不久。”

可那并不是容尘的错！

容君瑜刚想反驳，就听他的父亲说：“我知道那时候他一个婴儿，是无辜的，可是瑜儿，阿瑶死了，我不怪他还能怪谁？那种痛苦，若不迁怒于他，这么些年我又能靠什么撑下去？”

“唉……”容卿轻叹一声，放软了语气：“爹最初也没想这么折磨他，只想打死得了，谁料那孩子彻底吸收了血参的药效，怎么都打不死，唯一一次还被你给……还发现能拿他来给你试药，就这么留着了……”

容卿言语间莫名停顿了一瞬，未曾深谈，而容君瑜也并未察觉，此时他的全部心神都用来抵抗心口不停传来的剧痛了。

“试药？”联想到药里掩盖不住的腥味，是啊，普通的血液，怎么能拿来做药？

“对，他自己主动要求的。用药物复刻你的病症，之后再用各种办法一次次试，还真让他试出了一套药方，只不过那味药实在太烈，拿不准量。”说到这，容卿抿了口茶水，无视大儿子痛苦的神情，继续回忆：“拿不准量怎么办呢？我又舍不得拿你冒险，就只能继续在他身上试，他也确实耐折腾，多熬几次就受住了药性，甚至后来心软让他歇歇他都不肯，就这么……我想想啊，大概捱了八九天吧，试出了最准确的药量。”

“所以……从七岁开始，这整整十年，我的药里，掺着的，都是他的血？”

“啊？哦，你说这个啊，那是另一回事了。”

对比容君瑜的悲痛，容卿的表情显得很是无辜，这会的他，好像就只是一个给儿子讲故事的普通父亲。

“准确来说，你的药里掺的，是他的心头血。”

开头即王炸，容君瑜忍不住抬手压住胸口，他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眼前不断闪过黑雾，心脏疯狂乱跳着，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可他不敢叫停，他想知道，他得听完！

“就是你那会身子太虚，终究和他的体质不同，再如何试也没用了，当时那位大夫就提出了由尘儿替你承受药力，你直接用他的血就行，可是没想到他身上的药性太杂，我先前又喂过他不少毒，普通的血激发不了药力，好在心尖上那点，倒还算能用。”

“唔—噗！”

一口鲜血喷出，容君瑜猛的扫开面前的茶盏，摇摇晃晃的撑着桌角站起身。

他已说不出话了，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明明只是三言两语，却好像在容君瑜眼前自动勾勒出一副完整的画面，他看着小小的容尘趴在自己床边，平静的提出可以用他来试药……看着他在痛苦中煎熬，看着他明明痛的受不了，却还在一碗接一碗的逼自己咽下去……看着他一次次划开手腕放血，却被告知没有用，最后只能刨开胸膛，取那还未流进四肢百骸的心头血……

“啊啊啊啊—”

痛，太痛了，容君瑜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昏暗，在失去意识前，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些事情他之前都不知道呢！

明明，他才是哥哥啊！

“来人，送大少爷回去休息，再给他请个大夫看看。”

儿子口吐鲜血在面前昏倒，可容卿这个当爹的却没有一点担忧，简单吩咐几句就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