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显现

冷。

满天冰雪，飞絮夹杂，而在其中翩翩起舞的，是一个满眶泪水的血人，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是谁？”

“对不起。”

天空汹涌翻滚的乌云终于破出一缕光，罪魁祸首箫子渝被其徒弟大义灭亲，坠于坠仙崖，永夜之难告一段落。

恶人逝，万人呼，无为东宫的偏殿尚有一盏孤灯，为他长明。

两百年后，乾元三十九年。

这时大雪初霁，客栈里生意热得很。台下修仙小辈络绎不绝，台上说书人也嚼着两百年也讲不烂的话本子。

“箫子渝怀瑾握瑜，天纵奇才。摘星楼一剑有他，无为四月有他，炼药魁首有他，百年浩劫有他……他被人们所熟知，是千万少年的偶像，是满城豆蔻的追慕。意气风发，年少成名。”

这时候，一个笑声引起了满堂关注。

“夫子，您这故事有意思。世人都说箫子渝为非作歹，勾结妖族，屠杀清风秘境所有道友，是挑起永夜之难的罪魁祸首。您这倒是帮他说话。”

说话的是一个白衣少年，他一身劲装，高束马尾，腰间还挂了一柄剑。而他身旁还有两位与他年龄、穿着相仿的少年。

这位说书先生见多识广，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原来是无为的小仙长，老夫有礼了。”

此话一出，很快就挑起店内人的小声低喃。

“据说这无为门派全名无为四宫殿，里面的仙长无论男女都样貌惊人、修为高深！”

说着，就有人偷偷摸摸的朝那边探过视线。

左边那个少年脸庞稚嫩，生着一双大眼，瞧着十四五岁的样子。右边那个发冠凌乱，碎发打在前面，再加上一直低着头，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好看的下颚线。

夫子笑着行礼，“小仙长既说老夫的故事有假，那不如你道几句。”

中间的少年不屑的看着他，眼里的黛紫色光一闪而过。

“在下路易岚，从小在无为长大，听到的可都是箫子渝如何离经叛道、如何杀人无形，这样的人，岂有你说的那样厉害？”

左边那个小少年拉了一下他：“不能这么说，他曾经好歹也是无为的东宫主，我们……”

路易岚伸手甩开了他，忽然站了起来，眸子里闪着杀气。

“那又如何？他箫子渝欺师灭祖，害死无为上下多少长辈！就算他最后被锁了修为，千人骑万人骂，也是他活该！邯仁，你不该向着他！”

左边的小少年气得牙痒痒，紧握着拳。

满堂震惊。

“这…箫子渝竟是被辱过…”

箫子渝可是人如其名的俊人儿，即便是死了两百年，也很难有人会忘记他的名号。

“胡说！箫子渝没有被辱！”右边从未发话的少年引去了所有人的焦点。

众目瞪瞪之下，少年公子没有丝毫惧意。他双手撑着桌子，又正声重复了一遍：“箫子渝，没有被辱！”

少年公子长相极为俊美，一袭白衣惹眼。墨发垂至腰间，碎发打在如玉的鼻梁上。

说书先生定眼一看，浑身发颤：“这这这…这就是箫子渝啊！”

“箫子渝！”

顿时人心惶惶。

路易岚突然大笑起来。笑过，他单脚踏在长椅上，朝他的头重重拍了一掌。

“哎呀，各位不好意思。这位是我们无为新来的小弟子李岑参，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长得跟箫子渝一个模样刻出来的一样，见笑了见笑了。”

这声出，说书先生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少年公子虽然模样与箫子渝如出一辙，但到底是没有箫子渝那种妖异的气质，被活生生演成小白羊的感觉。

先生拱手：“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路易岚不屑的回礼，又转而看向被自己拍在桌子上的少年。

他粗暴地抓起李岑参的头发，却又以一种暧昧的姿态凑近他耳边说话。

“怎么？几天不打，就学会了搅兴了，嗯？”

他凑近李岑参，感受他不断发抖的身体，“现在你被带出来，谁也救不了你了。”

一旁的邯仁看不下去了，一把将路易岚推开。大声斥责道：“路易岚，你不要欺人太甚！”

路易岚只是一眼，就让邯仁内心一颤。

“你若是还想完成这次任务，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邯仁一咬牙：“至少…至少你也不该在这里乱来。”

李岑参撑着桌子起身，与刚刚的模样完全不同。他怯生生地拽了拽邯仁的衣角：“邯师兄，我没事的。”

“没事什么呀！哎呀，迟早被你给气死。”

李岑参垂着头，不敢再去应话。

这一个小插曲一过，时间也渐渐不早了，谁也没有管少年之前说的“箫子渝没有被辱”之类的话了。只是各自回各自的房里睡了。

空房还剩下两间，邯仁怕路易岚会对李岑参做什么事，所以与他一间。

李岑参小声的道歉：“邯师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和路师兄反目的。”

邯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就只会道歉……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

“就是你刚刚说的‘箫子渝没被辱’是什么意思？”

李岑参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噤声，邯仁快步去开门。路易岚立即翻进，压低声音道：“出现了。”

邯仁内心一震。

出现了，那只作乱的狐妖。

也是他是否能通过无为入门考验最为关键的一道关卡。

窗外传来淅淅的声音，三人都屏住呼吸。

“追！”

一声令下，三人齐刷刷跳出窗。黑影受惊，转眼即逝，三人紧跟其后。

“李岑参火诀！”

闻声，李岑参慌忙掐诀，但黑影猛然闯入森林里。

“啧，邯仁，锁它！”

森林密布，邯仁双手掐诀，阵法迅速生成，却仍绊不住那畜生的脚步。

“不行，它速度太快了，困不住。”

路易岚踏上树，借力一跃，翻到黑影前方，长剑横在黑影前面。后面又有匆匆赶上来的邯仁和李岑参包围，它一时没有去路。

三人定眼一看，发现竟然是只幼狐。

路易岚大笑一声：“抓住小的也好，就不怕老的不出现。”

“路易岚！我们的任务只是抓获伤人的狐妖，关它孩子什么事！”

“邯…邯师兄……”

路易岚却一剑将周围建起巨墙，“好啊，好的很。邯仁，你觉得和我作对很威风对吧？”

“路师兄，邯师兄不是个意思…他…”

“对！路易岚，我早就看不惯你了！我堂堂一个二级灵纹师，与你这样的人绑为搭档，简直就是晦气。呸！”

“怎么？看不惯？看不惯您即可走，我这也养不起您这尊大菩萨。”

眼眼看两个就要打起来，李岑参怯生生地走到中间，“你们不要吵了，再吵，狐妖就要跑……”

“干你屁事！”路易岚一挥剑，剑光狠狠打在李岑参身上，飞出好几里远，重重地撞在剑墙上，留下鲜血。

“路易岚你！”邯仁转身想去看李岑参的情况，却被眼前的景象吓愣在原地。

路易岚有些不耐烦：“怎么了？不就是被砍了一剑么，他还能死不成……我滴娘。”

周围升起巨大的古墙，代替森林的，是一片黑漆漆的墓室。

邯仁点亮灯火，只见他们所在的石室里一片空无，只有不远处有一个金棺。

“该死，刚刚的狐崽子也不见了。”

“李岑参呢？”

路易岚这才注意到，自刚刚他斩了李岑参一剑，就再也没见着他了。

还没等两人细想，一阵怪异的香味扑鼻而来。

邯仁一惊：“是狐妖。”

没有李岑参，就意味着他们没有解决狐妖魅术的火诀了。路易岚低骂一声：“妈的。”

妖气浓厚，布满整个密室。

邯仁头有点晕：“我有些撑不住了。”

“哼…”

邯仁脑袋昏沉，听这一声笑，顿时就炸了：“路易岚你笑什么！”

“他娘的老子哪里笑了。”

邯仁：“……”

路易岚：“……”

“刚刚的那是…”

一股巨大的威压从二人身后传来，铺天盖地，狠狠将狐妖压过。两人承受不住，瞬间跪在地上。

迷雾之间，一个身影从金棺缓缓坐起。

“别吵。”

他的声音又高又傲，带着不耐烦，却又能感觉到笑意，让人不断发颤。

这是真正的，来自于强者的威压。顷刻间，五脏六腑都跟移了位一样，疼得直冒冷汗。

人影踏出棺材，笑声让人发颤。

突然，铁器交叉混杂的声音一铮，威压瞬间消失，两人大口大口的喘息，顿时感觉现下的呼吸来得都不真实。

邯仁惶恐地抬头，只见金棺之上，一个人影被数不清的铁链条拴在半空中。

他一怔：“李岑参？！”

路易岚也抬头一看，眼前的少年白衣低垂，墨发散在腰间。手脚都被缠上枷锁，困在空中。

“嗤——”小公子突然抬头，熟悉的脸上露出不熟悉的浅笑。

“这样啊——两位，帮忙砍个链子呗。”

他简直好看极了，凤眼微红，鼻梁如玉，潋滟的眸子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邯仁不确定的喊着：“你…你是李岑参？”

“……”小公子没有搭腔，眼神又高又傲的看着他们。即便是被锁住，也丝毫不减贵气。

实在是难以让人置信，眼前这个充满危险的人竟然会是李岑参？

路易岚横剑：“别信他的鬼话，说不定是某个妖怪，我们走。”

声音刚落下，狐妖的气息再次回归。

“哼，你们没得选。”他抬头，眼闪黛紫色，眸子冷冽，“救我，你们活。”

狐妖的气息越来越浓厚，邯仁担心的看着他，焦急万分。

邯仁小声嘀咕道：“他看起来就像是有长老一样的‘王者之气’，应该可以。”

狐妖的气息逐渐逼近，路易岚一咬牙，剑光一闪，铁链断掉的声音也让他们心尖一抖。

这个半空有点高，美人优雅落地，然后拍了拍路易岚的肩。

路易岚浑身一震。

“娃娃，你这功力不行啊。”他看着手脚上没斩断的枷锁，叹了口气。

路易岚虽然很不喜欢别人贬低他的修为，但眼下只能忍住：“你这是什么铁？”

小公子随意扫了一眼：“玄铁，一个小玩意儿。”

“玄铁！”

“小玩意儿？！”

妈呀，这人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然被玄铁关着。

玄铁极其难找，而且被困者会被困住所有的修为。有些人一生都没见过这东西，他竟然说这玄铁…是小玩意儿！

路易岚定眼一看，只见这人双手双脚都被困着玄铁，刚刚竟然还能优雅的下落。

“我滴个娘，他是有多强啊。”

“路易岚，不要说脏话。”

“你管的着？”

狐妖的妖气越来越浓厚，两人也顾不上什么了。

“你…你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邯仁向这边一看，只见美人长睫微卷，揉着腕子，孤傲地抬额。

见他瞧着，小公子微微一撇，眼尾含着笑意。

邯仁一下怔住，以前都没发现他的笑竟然如此摄魂。

狐妖逼近，巨大的红色妖狸印入眼帘，二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怎么办？”

美人抬手，二人顿时觉得这人充满王者之气。随后，他腾空退去，淡淡道：“跑。”

“嗯…嗯？！”

“不是吧！我救了个什么玩意儿？”

“刚刚的王者之气呢？”

—

莫说狐妖所在，就连那两个娃娃人影都不知道飞哪去了。他知道，这是中了灵纹术了。

“李岑参”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说他一生都与灵纹术脱不开干系了。死前是被灵纹术所困，现在竟然还是困在这个东西里。

铁链拖在地上咯咯的响，周围刮起妖风，一个不明所以的玩意一会儿摸他的后脖颈，一会儿又去抬他下颚。

“李岑参”突然笑了，诱惑力极强：“既然这么喜欢我，何不出来好好看我？”

他的笑总是带有特殊的魔力，让人忍不住听从。

那缕金光缓缓汇聚，在他的身后凝出一只手，作势要去碰他的堪称完美的下颚线。

“李岑参”猛然睁眼，紫眸冷冽，铁链打在地上哗哗的响。他一个横踢把金光打散，却被巨大的威慑力震出几米远。

“啧…”

这个身体太弱了，再加上还有玄铁加身，他此刻竟然连一成的功力都使不出。

那缕金光再现，凶悍的向他冲来！

“李岑参”刚咽下喉咙里的一口血腥，右手腕子却突然像烧了起来，玄铁下白皙的腕子瞬间烧出一片赤红。

那道阵光冲在据他一尺的地方猛然被一个金色的屏障粉碎。地面闪出巨大的金色符文，震碎了这个幻阵。

“……”

符文繁杂，灵力强悍。

他眼眸骤缩，腕子上烧过后的符文又是那样温柔的安抚他。

“…治和君……”

法阵破了，“李岑参”扶着石墙，怀里心悸不断。生前与他之忆，皆不断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