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别了
那年月夕,将阿瑶哄睡之后,许言和陆鸿渐坐在山顶上赏月。明月圆若白玉盘,秋风微凉。
陆鸿渐沉默许久,开口轻唤:“许言。”
而许言也心有灵犀般地几乎在同一时刻叫出他的名字。
他们相视一笑。
“你先说吧。”我把玩着他手上的的白玉指环,轻声道。
陆鸿渐却轻叹一口气,沉声道:“我可能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离开?为什么?
许言手上动作一顿,咬紧下唇,而后故作淡然:“是家中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鸿渐点头:“少则一年,多则……不定。”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许言的眼睛。
而许言暗暗地攥紧衣袖,原本要说的话通通被咽了回去。
时间于许言弥足珍贵,他从未放弃自己的任务,便是为父申冤。
离开也好,希望他不要被卷入自己的精谋细算之下,始终保持他的那份澄澈。
不知不觉间,泪水却从许言的眼中夺眶而出。
陆鸿渐将手帕递给他,将他轻揽入怀,沉默不语。
清晨,陆鸿渐策马离开。
许言没有为他送行,而是躲在阁楼一处,掀开窗户偷偷望着他策马扬鞭的背影。
更没有追问他关于此行的信息,他想,他也与我一样,有着自己难以推却的使命吧。
晨光微暖,而许言的眼泪却从眼角无声落下。
直到他离开,许言也没有将那晚想要告诉他的话说出口。
这一走,便是整整三个春秋。
第二年,师父告诉许言身份可能败露,他不得已带着阿瑶离开。
一路上隐姓埋名,风餐露宿,来到东都藏身。
走之前,为了掩藏行踪,许言并未留下字条。
“你怎么现在才来?”许言压抑住哭腔,泪水却簌簌而落。
“我一直在找你,等我回到栎城时,早已物是人非,难觅你的去处。”陆鸿渐轻拍他的背,安慰道。
三年足以让栎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许言未留书信,他找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许言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衫,陆鸿渐轻轻为他擦去泪珠。
微凉的薄唇轻轻印在许言的眼上,待我睁开眼睛时,面前的人眼神温柔如水。
等整理好衣衫,互相对坐品茗,许言开口问道:“你怎么成为了遇淑坊的掌柜?”
“前些日子我来东都,听闻你开了一家酒馆,正好对面有我的铺面,便开了一家店,想给你一个惊喜。”陆鸿渐从袖中取出一个雕刻精美的檀木盒递出。
一块无瑕纯粹的羊脂玉佩躺在盒中,白净莹润。雕刻虽说不上精湛,但能看出雕刻者的良苦用心。
许言拿起玉佩,看见正面浅刻一行小字:“与君莫离”。
陆鸿渐将玉佩别在他的的腰上,许言注意到他手上有几道不浅不深的划痕,在白皙的手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许言双手捧住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弄着:“真傻。”
陆鸿渐在我额上吻了一下,冰凉而柔软,淡淡道:“没事的,小伤。”
而后凑近许言,声线低沉:“这算是,迟到的定情信物。”
许言心中欢喜,嘴上却道:“你也知道是迟到的啊,说吧,怎么补偿?”
明明是句玩笑话,他却真的沉思片刻,认真地看着许言的眼睛,缓缓开口:“用我的一生来偿还。”
后来的几天许言常去遇淑坊找陆鸿渐,两人常举杯邀明月,策马同游。
可是许言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感觉身旁人的一举一动,却让自己觉得慎重了很多。
又是某月十六傍晚,许言照旧一袭墨衣,深夜出门。
长街空无一人,阴云遮月,夜色正浓,寂寥无声,一片死寂。
许言走出了郊外,树林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为夜色徒增了几分阴森。
他忽然站定,林中空无一人,但敏锐的双耳告诉他不远处有金属碰撞声。
许言紧皱眉心,握紧了手中的剑鞘。
而后轻盈一跃,闪身踩在了一棵树的树杈上,朝着声音的方向眺望。
不远处,七八个武艺高强的剑客正与几个黑衣人缠斗,黑衣人寡不敌众,节节败退,身上隐隐渗出血迹。
许言一跃而下,飞奔前去救人。
那黑衣人是许言派去魏府的暗线,衣服上有特定的标记,此时遭遇追杀,必是行动败露。
许言长剑出鞘,接住剑客的招式,直面敌人。
剑客终于被逼退,而他也因失血过多,晕倒在地。
某日正午,许言缓缓睁开眼,周围是一片陌生的环境,身上的剑伤让他觉得刺痛无比,动弹不得。
突然有人喊:“少主!您醒了!”屋门被推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惊道。
他认得,那是曾经暗卫的首领——“阿成”。
阿成扶起许言,许言环顾四周,询问道:“这是何处?”
阿成答道:”回少主,这是我们的人经营的旅店,平日表面上经营生意,暗地里接收情报传递消息,想不到今日派上了用场。您已经昏迷五天了。”
“情报获取的如何?”许言沉声问道。
阿成凑近许言,悄声在他耳边道:“这次行动暴露,获取消息有限,但我们打探到,魏府至今未露面的嫡子魏瑾则,是遇淑坊的掌柜,化名陆鸿渐。”
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
许言只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胸口剧烈颤动。
他紧紧攥住被子,沉声道:“情报属实?”
阿成垂首,沉声道:“少主,情报确认无误。他在离开您的那三年,是被魏相召回,协助他追杀宋党余孽。”
宋党余孽……所以说,自己的身份才会暴露,才会被迫转移吗?
身上的疼痛被内心的伤痛所遮盖,泪水簌簌而落。
”如今他再次现身估计就是想借少主之手找出更多残余宋党,一网打尽!”阿成顿了顿,“此次行动我们的内线被斩杀殆尽,只留下赵宣一人,他潜入魏府多年,如今终于获得了能置魏相于死地的重要情报。”
阿成将情报递给了许言。
许言挥挥手,阿成作揖退下。
是我太天真了吗?我从未想过明明年龄相仿,他的武艺竟比,我也从来未曾了解过他的家世。
我以为我们肝胆相照,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难道他对我只是工于心计?并无半点真心吗?
或许,他早该怀疑我的身份的。
那夜许言行动归来后,摘下面巾,而陆鸿渐忽然深夜推门而入,望见了我一袭墨衣手持长剑的犀利模样,却只是默默无言,悄然离开。
沉重的打击让他实在不愿再想这些事,伤口早已无感,内心却是一阵阵的痛楚。
突然一口鲜血从喉中涌来,许言嘴角流下了一道血痕。
几日后,许言伤势见好,一袭素衣来到了那片桃林,最后一次回忆那段过往。
已至凛冬,白雪拂过青丝,在他手心消融。
曾经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已经银装素裹,草木萧疏。
那是他最后一次穿与他初遇的那件白衣。
自那日之后,许言只专心于如何揭穿魏相阴谋为父报仇。
陆鸿渐在自己心中早已灰飞烟灭。
再次与陆鸿渐相见以是半月后。
陆鸿渐身披大氅,看着面前陌生冰冷的许言,轻声问道:“”这段时日你去何处了?我找你了好久。”说完便想握住他的手。
“办理家事。”许言往后轻退一步,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
陆鸿渐愣了愣,伸出的手僵了很久才收回。
陆鸿渐看到他穿的单薄,便将身上的大氅披在许言身上。
斗篷上淡淡的茶香和温度让许言只想逃避。
他推开了陆鸿渐,冷声道:“我不冷。”
陆鸿渐收回了大氅,却也没有穿上,沉默不语。
他的视线落在许言的腰带上,而玉佩并未在此。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青梅酒馆。
寒冬,客人稀少,所以酒馆索性打烊。
落座后,许言缓缓斟酒,酒杯中氤氲着热气。
此次是许言约他,而陆鸿渐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而许言的眼睛也从未直视他,他没有底气能够神情自若地与陆鸿渐谈天说地,心爱之人的欺骗,如同一把利刃般贯穿许言的心。
他们各怀心事,默默饮酒,不发一言。
一杯杯烈酒下肚,直到深夜,许言与他都晕倒在了案上。
许言想要触碰陆鸿渐唇下的浅痣,手停留在半空中,而后缓缓收回。
许言站起身,扭头问道:“阿瑶,多少分量?”
阿瑶从里屋掀帘走出,回道:“都是按哥哥的吩咐办的。”
陆鸿渐昏迷不醒,许言伸手试探他的鼻息,已无生气。
最后一杯酒,是许言亲手端给他的。
鸿渐,千万别怨我。
第二年秋后,魏相蓄意谋反的消息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如流水般朝刑场跑去,热议着狼狈不堪,桎梏缚身的昔日宰相魏彦。
“怎么回事啊?他在朝中的实力不是如日中天吗?”
“据说有人到官府告御状,向皇上呈报了魏彦的罪证……”
……
百姓们议论纷纷。
刽子手口喷清酒洗刀,手起刀落间,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一代丞相魏彦,自此归西。
许言在不远处望着魏彦人首分离,大仇终于得报,先父也已沉冤昭雪,
而自己的心中却没有一分大仇得报的快感。
十年,他苦心经营,处处谋略算计,只为等待时机替父报仇,找到证据为父鸣冤,只有在与陆鸿渐相处时卸下了全身防备,而今他却也亲手毁了这一切。
许言看了阿成的情报之后,计谋良久。
那夜与他纵酒,许言设计将他悄无声息地毒死,从他身上取出钥匙。
这是魏府书房的钥匙,魏彦有意让陆鸿渐成为家主,将钥匙也交于他手中。
许言潜入府中,翻找到了魏相谋反的证据。
多年的谋算,终于结束了。
在朝中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魏相,怎能不引起新帝忌惮?
意图谋反是真,但更真的是皇帝除掉魏相的心。
而许言则推波助澜,向皇上呈上了证据。
魏彦料到了新帝容不得他,但他没有料到,证据会落于他手。
他没有想到,步步为营的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自己的儿子陆鸿渐。
赴死的那一刻,他与我隔着茫茫人海对视。
人人都说自己与父亲眉眼有七分相似,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知他看到许言的那一刻,是否会想到昔日的好友,许言的父亲?
该还的,终究要还。
许言回到青梅馆,熟悉的身影翩翩而立。
“为什么救我?”陆鸿渐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那日魏府上下百余人,皆被处以绞刑。
而许言暗中插入陆鸿渐的死替,保下了他。
如若不让他假死,难以给那些誓死为我父亲复仇的暗卫们一个交代。
权衡之下自己只能如此。
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终究舍不得你离开我。
即便知道我们不会再有未来,我还是不愿看着你陨落黄泉。
你若不在了,我便会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我们之间仇深似海,再也不会成为桃花树下习武练剑的那对璧人了。
这都是许言未出口的倾诉。
门外秋雨潇潇,陆鸿渐眼眸朦胧,转身离开。
而在他背身的那一刻,许言的眼泪一滴滴打湿衣衫。
他们都有情非得已的苦衷,既然上天不愿你我相守,来世只愿你我结庐在人境,心无旁骛地度过一生。
别了,鸿渐。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