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坦言

孙权从孙家别墅出来后打车回绿城。

或许从那时候起，孙权对回绿城有了小小的抵触，毕竟陈峥宇不在这里。

空荡的屋子充斥着孤寂的气氛，一盏灯不足以驱散心中的落寞。

孙权倒在沙发上，家里大大小小物件的摆设维持在陈峥宇出走那天的模样。

自己甚至还没有问他…为什么走了…

孙权翻出手机，想给陈峥宇打电话，又念及这个时间大抵是睡了。

孙权烦躁地揉搓头发。

自己今天…算温柔了吧…？

峥峥到底为什么离开…

他要跟别人在一起了吗…

莫名火又烧上来，气得孙权胸脯起伏更剧烈，俨然扯到手臂的伤口。

还有两天，就可以拆掉这个绷带。

孙权坐立难安，到底是以受伤骗取陈峥宇同情好，还是霸王硬上弓直接把他拐回家好？

后者是自己一贯的作风，但陈峥宇不喜欢。

孙权焦躁不安，眼神又没了光泽。

孙权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呼吸浅而薄弱，这个家基本上没有人的气息。

孙权就这么保持着原状，心脏又一抽一抽地酸痛起来。

伤心，懊悔，焦灼。

一颗眼泪随着愈发复杂而沉重的情绪冒出眼眶。

孙权反复摸着转着无名指上那枚婚戒，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片段。

当孙权躺在床上，学着陈峥宇抱着枕头阖上眼，一头昂首怒吼的雄狮便体会到一只失落无助小鹿的低泣和感伤。

后半夜，孙权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屡次从睡梦中惊醒，一种怅然若失的恐慌感裹挟周身。

天刚蒙蒙亮，孙权便起身洗漱准备去找陈峥宇。

孙权单手捧了一手心的水往脸上扑，又打量一番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耷拉着，头发乱糟糟，无精打采。

而后，孙权挪步至衣柜前，寻觅着思索着怎样搭配能让陈峥宇眼前一亮。

孙权打开衣柜门的刹那，忽而意识到陈峥宇为自己搭配了好长时间的衣着。

心绪仍未平复，孙权套了件卫衣和宽松牛仔裤便草草出门。

孙权站在路边等车，看着眼前车水马龙又人头攒动的景象，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且孤独。

明明家底厚实，又凭借自身努力在公司站稳脚跟，内心深处却还有一块空落落的。

以前一阵疾风从孙权身边刮过，他想到在旷野呼叱的野马，现在只想到衰败凋零的枯叶。

敲门声响，陈峥宇开了门，他知道是孙权，孙权总是不摁门铃。

“什么事？”

陈峥宇手扶着门，二人四目相对。

“早餐。”

孙权底气不足，声线低沉。

“我自己会做，以后不要送了。”

陈峥宇接过袋子，许是孙权的眼神太炙热，陈峥宇禁不住闪躲。

“我想见你。”

孙权语气起伏，挑拨着陈峥宇的心弦。

“还有小伴。”

孙权补充道，他被这无形的界限感折磨得抓心挠肝。

小伴…？

孙权，你到底几句真几句假…？

“不必了。”

陈峥宇猛然感觉到过往惊慌又恐惧的情绪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

孙权杵在原地，明明陈峥宇触手可及，自己却无法再如以往朝他伸出手。

孙权心一沉，哽咽道：“为什么…峥峥我会改的好不好…”

孙权的语势微弱，满是哀求。

明亮金灿的阳光铺洒至走廊，他们二人却仿佛被孤立于世，站在阴暗幽闭的角落挣扎着。

孙权的刘海微遮眼，眼角下垂的眼睛清晰可见蒙了一层水雾。

左手屡次向陈峥宇探去，又敛了气势地怯生生收回来。

陈峥宇心尖被揪着扭捏，酸涩感钻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泪珠盈睫又滑落脸颊。

孙权…我又何尝不痛呢…

孙权终是伸手拭掉那颗泪，只是左手食指擦过这么简单的动作。

孙权仍觉得泪珠滚烫，沸水一般灼热。

“别哭…别哭…峥峥别哭…。”

“你告诉我…我会改…什么都会…”

孙权的情绪随着陈峥宇哭泣而更加低落消沉，甚至在想自己消失了会不会更好。

孙权的想法不复杂，陈峥宇和小伴回来就好。

哪怕这种“回来”对陈峥宇而言是负担是枷锁，孙权也自私地想把陈峥宇留在身边。

在这段极端不平等的关系中，陈峥宇无私付出并不自我感动，孙权理所当然享受一切。

……

陈峥宇只是低泣也红了眼，听着孙权一言一句铜墙铁壁倒也为之坍塌一角。

“哇哇——”

小伴清响的哭声令二人顿时收拢情绪，继而一前一后踏入屋内。

陈峥宇抱起床上的小伴出了客厅，孙权跟在身后冲小伴逗乐。

陈峥宇一勺一勺给小伴喂米糊，泪痕还隐约印在脸颊。

孙权便着手摆放早点，右手因伤不能使用，做什么事都变得笨拙而滑稽。

陈峥宇用余光瞧见孙权的动作，隐隐感到一缕阳光穿透阴霾笼罩的内心。

孙权还是穿着便捷舒适的衣裳，鞋子是一脚蹬的运动鞋，省去绑鞋带一环节。

孙权用勺子铲碟子里的牛肉丸，牛肉丸照旧是被推远也没进勺子里，最后还是陈峥宇夹进来。

陈峥宇见着眼前鼓着一边腮帮子咀嚼的孙权，嘴唇沾了肉汁还油亮亮的。

“手怎么了？”

陈峥宇终究是发问了，强压着关心一类的情绪，带着审问的色彩。

“被打了。”

孙权语气更坦然，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

陈峥宇错愕，他听见自己内心紧绷的一根弦“嘣”一声断裂。

“出差自己赶飞机回国，行李箱被抢，我护着包就被揍了。”

孙权心平气和说道，眼神飘忽躲避陈峥宇直勾勾的眼睛。

陈峥宇没接话，自己给孙权收拾行李，自然知道包里放的是护照一类重要物件，便觉得护着包是应该的。

“我不是怕护照丢了，助理他们可以帮我补办。”

孙权总是轻而易举看透陈峥宇水盈盈眼睛里的小心思，让陈峥宇藏无可藏。

孙权放下勺子，左手伸进卫衣领口一掏，

将一条挂着怀表的项链从脖颈上取下来。

“你看。”

金褐色表盖，镌刻着图案，质感十足。

怀表静静躺在孙权宽厚的掌心，油然而生一股肃穆感。

陈峥宇伸手接过，打开盖子的刹那是悦耳的金属声，随后是干净的表盘，表针走的声响干脆利落。

“还有一层。”

孙权补充道，陈峥宇才扣着一块不起眼的凹槽向上一推，一张照片便印入眼帘。

照片里，意气风发的孙权痞痞地笑着，结实有力的手臂搭在陈峥宇肩膀上。

孙权微扬脑袋眼神里满是骄傲不羁，对着镜头露出犀利的虎牙。

而陈峥宇朝孙权的方向歪着脑袋，笑脸盈盈，心潮澎湃。

是那场球赛。

孙权穿着写有“陈峥宇”三字的球衣在球场大汗淋漓的球赛。

赛后本班男生合影，陈峥宇照旧站在边缘地带，当个小透明。

哪知孙权一把拽过陈峥宇的手腕领陈峥宇站在合照的最中心。

直到孙权将手臂挎在陈峥宇肩上，那股湿热黏腻的感觉从肩上的肌肤传遍全身，陈峥宇顿感春潮泛滥。

“一二三！茄子！”

拍摄的老师激昂地喊着，定格下的是照片一瞬，同时也凝固了陈峥宇当下春心荡漾的暗恋。

小小的怀表，照片只有孙陈二人。

孙权笑得痞坏张扬，陈峥宇腼腆得垂着脑袋，嘴角微微上扬，两只手乖乖地放在前身。

孙权穿着坎肩的篮球服，露出的臂膀沁满汗水而湿黏，却在陈峥宇的眼里，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不止是孙权，还有暗恋孙权的青春，一样夺目耀眼。

……

“我去瑞士出差，找人定制的。”

“这只表在包里，不能被抢走。”

孙权嗓音醇厚，一字一句都砸在陈峥宇柔软的心窝里。

陈峥宇垂眸凝视着小小的照片久久没有回神，再抬头时已是泪眼婆娑。

孙权…是为了护着这块表被打的…

孙权一愣，起身走到陈峥宇面前蹲下，以一种没有防备地、带有祈求和讨好意味地握着陈峥宇的手。

“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峥峥，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那会我们还是同桌。”

“不过当时的我不学无术、莽撞又冲动，不具备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我跟杨和苏之前很简单，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他出国便分手了。”

“我承认对他有着某些顽固的执念，但不是喜欢。他的离开对年轻时候的我是沉重打击，但对现在的我来说不值一提。”

“他跟我说他妈妈生病了，以为我会因此留在他身边。但我没有，我往他卡里转了十万，告诉他我想跟你过日子。”

“我没想到他会来家里找你。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会让你离开…”

“我以前做的事不对，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孙权一句接一句，哭腔渐浓。

陈峥宇一离开，便在这段感情中掌握了主导权，这也是陈峥宇不曾想过的。

陈峥宇的一举一动带动着孙权的心绪和行为，牵扯着孙权整个身心。

一个个字眼无数次触动陈峥宇内心深处的柔软，与孙权的对视的双眼愈发湿润。

孙权感觉到，握在自己手心的两只小手沁了薄汗，也看到陈峥宇微颤的肩和冒红的鼻尖。

孙权垂首吻了吻陈峥宇的手背，又细又轻的吻，虔诚且珍视。

孙权又握着陈峥宇的手，去贴去感受自己的脸颊。

陈峥宇哭腔缓和许多，但眼睛还是水润润的。

陈峥宇注视着孙权的一举一动，那么小心翼翼又那么热烈地渴望。

孙权，蹲在自己脚边，用一种忏悔和哀求的姿态，一遍遍诉说。

……

陈峥宇将自己的手机划到与孙母的微信聊天页面后递给孙权。

孙权定睛一看便皱起眉头，随即站起身弓着腰掌着陈峥宇的肩膀，言语里又是震惊又是怒火。

“峥峥，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小伴是我们的孩子，我绝对不可能把她拱手让人！”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孙权松了陈峥宇的肩膀，紧了紧拳头。

陈峥宇仍旧坐着，不吱声更不表态。

孙权站着，低头看着陈峥宇，眼里的惊讶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歉意。

“峥峥，你受委屈了。”

孙权的嗓音一如既往地醇厚，总让陈峥宇听到后联想到煮咖啡豆浓香的气味。

语毕，陈峥宇心头一颤，而后抬眼与孙权对视，那股酸涩的抽搐感又滚滚而来。

眼泪刚刚停止不过几秒，这会又似断掉的珍珠项链般涌现出来。

陈峥宇眼角微微下垂，眼神满是不可置信过后的感动和惊喜。

陈峥宇万万不会想到，孙权有一天能明白自己的苦楚、理解自己的不易。

他们二人之间，本就存在太多不解和误会，一层一层叠加，一圈一圈缠绕，便成了无法泯灭的隔阂和间隙。

陈峥宇从不敢妄想，自己和孙权能够跨越重重阻拦，能够超越肉体连结，能够缓步向灵魂同频靠近。

孙权手心的温度依旧令陈峥宇留恋，孙权拭掉陈峥宇眼下的泪珠，又捧着陈峥宇的脸，郑重而不舍地，在陈峥宇的额头处留了一吻。

孙权知道，陈峥宇还未释怀，自己也未取得陈峥宇的原谅，自己能触碰的不多，其他的均是逾矩。

孙权第一次亲吻陈峥宇的额头，力道很轻，感情却充沛且沉重。

陈峥宇想到，自己与孙权无数次双舌交缠，无数次黏腻湿滑的吻，但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一样，让陈峥宇深感被尊重被疼爱。

孙权离了唇，转身走向小伴又猫下腰，细语道：“小伴，爸爸永远不会舍下你。”

不一会，孙权拎着垃圾离开乐缘公寓。

医院，医生正为孙权拆绷带。

“多吃有机蛋白，利于伤口恢复，右手不要运动过度。”

医生叮嘱着，孙权点头应答。

从医院离开后，孙权打车回孙家别墅。

一进门，孙权便跟孙爷爷寒暄几句，又同孙父简单问候，而后语气淡然道：“妈，我想跟你谈谈。”

孙母握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抿了口茶水后跟孙权来到院子里的花园。

“我绝不会把小伴送走的。”

“小伴，只能在我和峥峥身边长大。”

孙权淡定说道，眼神不乏凌厉。

“阿权，小伴是我的孙女，我当然希望她过得比谁都好！”

孙母语调高昂，不掩激动的情绪。

“她在我和峥峥身边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会给她完整幸福的家庭、优渥美满的成长环境，学业方面也不会耽误。”

“她会一直健康快乐，这点无需质疑。”

“妈，这么多年来我都听您的，接受培训努力学习，进入公司，慢慢站稳脚跟。”

“但你不知道，我心底里缺了一块，麻木又痛苦，我现在才清楚，是峥峥和小伴弥补了这块空缺。”

“没有人，能把他们从我身边带走。”

孙权字字有力且坚定，目光炯炯有神。

孙母注视着眼前的儿子，她知道孙权的决定无人能够动摇，也知道孙权句句发自肺腑。

孙母沉了心，似舒了一口长气，平静说道：“阿权，妈妈一直不反对你的决定，这次也一样。”

“谢谢妈。”

语毕，孙权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