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放不下

“别怕麻烦我峥峥，这都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的。”

沙一汀看不透陈峥宇的眼神，不知道此时陈峥宇眼里的落寞。

陈峥宇摇摇头，他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无条件依靠沙一汀。

两年来，沙一汀待陈峥宇体贴温顺，一见自己便是那副喜气乐呵的状态，仿佛所有不顺和烦恼都能被沙一汀抚平，所有困惑和难题都能被沙一汀解决。

自己已经麻烦沙一汀太多太多。

……

镜头转向绿城，当天一早才回到家的孙权，却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洁白的衬衫拧巴且染了污渍，纽扣处还蹦出线头；笔挺的西装裤也皱巴，膝盖处甚至磨损得只剩一层薄薄的布料；用摩丝打理的头发沾了灰尘，软塌塌地掉在前额。

太阳穴处青紫一块，高高肿起；嘴角清晰可见有未愈合的血块；挽起袖子的手臂大大小小几处擦伤。

更触目惊心的是，孙权的右手臂裹着厚重的石膏，连着大片的绷带勒在后脖颈处。

孙权进了门，跌跌撞撞拖着残破的身体去主卧，他要见陈峥宇。

主卧无人。

孙权先迈右腿向前走一步，再用左手扶着左腿挪步到同样的位置。

重复这般丑陋僵硬的动作，孙权到了次卧门口，同样无人。

这时，孙权才真正感觉惊慌和恐惧。

“峥峥…？峥峥！”

孙权拼尽气力一吼，抽干浑身最后一丝支撑，倏尔贴着墙壁滑落，最终瘫坐在地。

心被掏空一般，魂魄也被碾碎。

一滴泪，淌过那张布满灰的脸，竟还流出一条露出原本褐色皮肤的路径来。

良久，直到脸上的泪痕和血渍都干涸，孙权才一点点恢复神智。

孙权用手臂扒着墙壁作支点，才勉强将整个人撑持起来。

打给陈峥宇，久久不接，直至挂机。

一个又一个，均是无果。

孙权紧握手机，极力平复跌宕的心神。

打给孙父。

“喂？爸，峥峥在那边吗？”

“不在呀，上周吃过饭就没见过峥宇了。不过你也是，出差这么久，什么时候过来看望我们？”

“过几天吧。先挂了。”

又打给陈父。

“喂？伯父，峥峥回去了吗？”

“没有啊，你们小两口闹别扭了吗？”

“没有，过几日我们回去看望您。”

陈父一言，彻底将孙权打入绝望境地。

那双灵光的眼睛，已然黯淡无神。

这种绝望，不是捶胸顿足，不是泣不成声；是静静坐着，便哀哀欲绝、心如死灰。

不知看向何处，那无望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整个人周身散发萧瑟凄凉的寒意。

明明陈峥宇和小伴的生活用品都在，整间屋子却冷清孤寂。

明明地上还散落着小伴的颜色各式的玩具，却似乎洞见结上蜘蛛网的破败景象。

冷不丁，孙权瞥到茶几上一张银行卡。

孙权知道这卡不是自己的，莫非是陈峥宇留给自己的？

给钱？！

陈峥宇要用钱结算他们之间的婚姻？！

孙权强撑起身体，又一步一瘸地走向浴室清洗。

他要找到陈峥宇，不管用什么办法。

原先只用十分钟的洗澡时间，因为受伤不便加上污垢堆积，孙权整整耗费了半小时才恢复不那么慎人的模样。

孙权先是驱车去银行，他得先搞清楚这张卡是不是陈峥宇留下的。

工作人员向孙权透露持卡人姓杨，其余的没有密码实在无法告知。

杨和苏。

孙权冷着脸，拨通号码。

“陈峥宇呢？”

“阿权，你居然找我要人？”

“那张卡是什么东西。”

“…我骗你的，我母亲没有生病。我原本只想以此为借口让你留在我身边，直到……”

杨和苏话没说完，孙权便挂断。

孙权喉结一滚，目视前方。

孙权知道，这下只有一个人自己还未联系，那位男同事，沙一汀。

孙权看过陈峥宇的手机，除了家人，聊天的好友也就只有沙一汀。

孙权逼迫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

可是陈峥宇和小伴跟其他男人其乐融融的画面一直窜进脑海，一次次挑拨孙权最后的防线，一次次践踏孙权内心深处。

孙权紧紧握着方向盘，似在攥拳，指甲盖发白。

“喂老大？你还好吗？急死我了，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帮我查和平路那家国企职员沙一汀的住址，要快。”

“老大？你抓紧疗伤啊！这不是小事！”

“快！”

最后一个字，孙权怒吼着，火气早已不可遏制。

孙权根本顾不得跟助理寒暄，也不愿意再理睬自己身上的伤口，他要见到陈峥宇，马上！

奈何孙权闯了红灯，又被交警发现他单手驾驶，便扣了分、罚了款，车辆也被暂时扣留。

孙权无语，打了车来沙一汀的小区。

孙权下了车，跟在几位业主身后倒也混进小区。

摁了16层的电梯，孙权站在沙一汀家门口，却迟迟没有摁响门铃。

明明一路上那样怒气冲冲，恨不得将沙一汀整个人撕碎。

这会真正站在这里，心里不自觉萌生焦灼和恐慌。

孙权害怕，怕打开门看见陈峥宇面对沙一汀笑眼盈盈……怕发现原来离开自己他们二人过得更加开心自在……

况且，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会吓到小伴吧…她还那么小，一只手臂就可以完全抱住…

霎那间，孙权身上高昂嚣张的气焰被扑灭，变成失魂落魄的无家可归小狗。

孙权失了神，又一瘸一拐地拖拽着身体去楼梯间坐着。

黑暗幽闭的楼梯间，伸手不见五指，却也符合此时孙权垂头丧气的心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道的门被推开，一束白得刺眼的光线照射进来。

孙权抬眼看去，是陈峥宇！

孙权将一切抛之脑后，呼吸刹那间变得急促，单手撑着地面支起身体朝陈峥宇扑过去。

陈峥宇被孙权这么一撞，脚步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陈峥宇拎着黑色垃圾袋，双手自然垂放两侧，脑袋因为孙权的拥抱而仰起。

陈峥宇浑身紧绷，大脑空白，心跳得又急又快。

孙权怎么会找到这来？又怎么坐在楼梯口一副丧家犬的颓废模样？还有手臂怎么裹着这么厚的绷带？……

一系列疑问不断蹦出脑海，却强行被理性狠狠遏止住。

孙权单手摁着陈峥宇的背部往自己身上靠，二人间却隔着那厚重的石膏无法紧贴。

孙权将脑袋埋在陈峥宇的肩膀，不停亲着吻着陈峥宇的脖颈，呼吸喷出的热气倾泻而出，惹得陈峥宇禁不住推孙权，不料孙权搂得更紧。

“峥峥…”

“峥峥…”

孙权低语呢喃，一遍遍唤着。

孙权左手掌着陈峥宇的后脑勺扣住，下一秒便要吻上去。

“啪！”

响亮而清脆的巴掌声。

陈峥宇扇了孙权一耳光。

孙权挨了一掌后脸侧过去，脸颊火烧般疼痛，久久无法回过神。

陈峥宇也愣在原地，不敢置信这一掌出自自己手中。

“峥峥，你在哪？”

沙一汀喊着，推开门见孙陈二人僵直在地，立马小跑上前搂过陈峥宇。

孙权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不过几秒钟，又被沙一汀一举重重来了一击。

孙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沙一汀搂着陈峥宇的手，眼眶湿润。

“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沙一汀说着，字字有力，接过陈峥宇手里的垃圾袋往后一丢，牵着陈峥宇便回。

孙权垂眸，心被恶狠狠踩在地上，又重重碾压着，窒息感涌上来。

自己被陈峥宇，像垃圾一样，丢掉了。

深深的无力感快把孙权压垮，泪珠滑落脸颊啪嗒在地。

好痛啊……

一颗拳头大的心脏，被一圈圈麻绳紧扰着，死死勒着，心脏变了形，流了血，疼痛感却愈发清晰剧烈……

那晚，孙权都忘了自己怎么回的家。

当孙权躺在二人曾经拥眠的床上时，那股压抑的窒息的力量又扑面而来。

孙权拿起手机一次次编辑内容，又一次次删除，看着二人曾经的聊天页面，停留在几天前陈峥宇发的“记得回来吃饭”。

孙权心一梗，决定从头翻看二人的聊天记录，从刚加好友开始。

孙权一路滑着屏幕，时而笑时而内心堵塞。

孙权都看到了，看到陈峥宇长久以来的付出和忍耐，看到自己的漠然和粗心……

孙权终于摁灭手机，看向一旁残留陈峥宇体味的枕头，和小伴夜夜入睡的小床，那么近却遥不可及……针扎的无助感再次拽他进崩溃的深渊。

当晚，陈峥宇便决心带着小伴搬离沙一汀的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打扰沙一汀。

“麻烦麻烦，又是麻烦！峥峥，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从头到尾你对我来说都不是麻烦！”

当陈峥宇跟沙一汀说出自己的想法，并决定明天搬走时，沙一汀加大音量，脖子青筋乍起。

陈峥宇看着眼前第一次情绪不受控的沙一汀，一时愣住。

沙一汀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转而收了情绪、放缓语调：“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峥峥，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严格来说，是我爱你。”

“爱你的喜怒哀乐，爱你依赖我，爱你的笑容和小动作，还有小伴，我也爱她。”

“我愿意倾尽所有对你们好。你懂吗？”

沙一汀两手捏着陈峥宇的肩膀，早已泛出泪珠的眼睛看着陈峥宇。

陈峥宇紧紧攥着衣摆，嘴唇微颤，大脑一时宕机，支吾道：“我、我就怕这样…”

“沙一汀…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找到相爱的另一半…共度一生…”

“我、我不是陪你走下去的那个人…”

陈峥宇水汪汪的眼睛冒出泪花，鼻尖也跟着泛红。

“不，你怎么知道不是？你都不肯向我靠近，你怎么就知道不是？”

沙一汀颤抖着肩，语调里近乎绝望。

“我…放不下孙权…。”

陈峥宇几乎榨干身体里所有勇气才道出这一句，眼泪随即一颗接一颗冒出来。

陈峥宇看着裹着石膏的孙权，看着脸部手臂都有淤青红肿的孙权，怎么能不心疼……

陈峥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孙权会痛……

将近六年的时间，陈峥宇爱孙权几乎刻入骨血，从青春时期到步入婚姻。

情窦初开时，陈峥宇便牢牢记住孙权每一帧模样，深深定格在脑海，他记得孙权嘴角上扬的弧度，记得孙权扣篮时血脉贲张，记得孙权拔河时青筋暴起……

陈峥宇与孙权一样，都有一颗热气腾腾的心。孙权选择毫无保留地交付，而陈峥宇则细心呵护，渴望与另一颗心碰撞、共振。

但陈峥宇恨，恨自己跟孙权无数次身体缠绵、体液黏连，两颗炙热的心却隔得那么遥远。

陈峥宇恨，恨孙权每每缺席重要时刻，留自己一人处于孤立无援的荒岛，一人面对苦痛和落寞。

陈峥宇恨，恨孙权是个重欲的，总是忽视自己的感受和情绪。

……

种种委屈积压在陈峥宇心底，陈峥宇却固执地相信自己对孙权的爱能够包容所有不满。

直到，失去小伴的恐慌和焦虑再次弥漫心尖，陈峥宇才果断选择带小伴出走绿城。

若如没有小伴，自己真的可能会守着那份可怜巴巴的爱过一生。

想到这，陈峥宇泣不成声，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陈峥宇何尝不想念孙权……

想到落汤鸡一般的孙权孤零零地走回空荡的家，陈峥宇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揪着扭着疼。

许久，陈峥宇哭累了，眼睛微微发涩。

见陈峥宇不再抽泣，沙一汀才停止抚摸陈峥宇背部的手。

陈峥宇的拒绝，让沙一汀明白，自己和陈峥宇是同一类人，都是执着而专一的人。

沙一汀爱陈峥宇，爱他可爱善良，爱他活蹦乱跳，爱他搞怪扮丑。

这些在旁人看来统统不成立的理由，每一个却都是坚持爱一个人不可撼动的神针。

在那一刻，沙一汀跟陈峥宇共通了彼此的情感。

陈峥宇放不下孙权，正如沙一汀放不下陈峥宇。

在丘比特眼里，陈峥宇和沙一汀都是主动去爱的那一方。

被爱的人，是幸运且幸福的。

爱人的人，偶尔苦涩却长久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