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陆伯父久等,我来晚了。”
面前的年轻人身高八尺,气度不凡,眉宇间肖似旧友,当年熊熊火海里,躲在一具具尸体下无声哀嚎的孩子仍旧仇恨,只是他的恨只在眼眸深处,只在夜深无人。
“世子无须多礼,我还未能谢世子舍身救下犬子性命。”
“世子?”夏弈笑意沙哑,“宣勇侯仍在,庆王府早就灰飞烟灭了,伯父赏识,叫我一声世子,我着实担当不起。”
庆王府,庆王,当年年少轻狂,他与庆王,当今圣上,是同吃同住的同窗挚友,打马长街,放歌纵酒。谈论政见理想,当年的圣上并不受宠,反是庆王,不,不是庆王,而是理所应当的太子殿下。
当年明说,他陆坚镇守边疆,李麟辅佐朝堂,而李明灿就负责坐稳他的皇位。
天不由人,最后竟是李麟坐上了这皇位,他眼瞎心盲,竟真以为庆王心有不满,蓄意篡位,等得知真相,却只来得及救下刀下的幼子,一转眼,竟已过甲子之年,回头看,当今圣上的阴毒多疑已经成了喂不饱的饕餮异兽。
但他就一个儿子,男人指指对面的木椅,“坐吧。”
明灿啊,他就一个孩子。
“犬子蠢笨无能,实在担当不起世子相陪,天高地远,世子应另择明路。”
“啪”,烛影摇晃,一把长剑猛地被拍在桌案上,夏弈双眼定定盯着这位搭救过他的父亲旧友,“陆伯父,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李麟他不仁不义,是非不分,刚愎自用,昏庸无道,狡兔死,良狗烹,他当年杀我爹娘,褫您兵权,而今又对小侯爷下手。”
“这不劳世子费心,我自会为他寻一条生路”
“朝中无可用之将,西边匈奴蠢蠢欲动,宣武侯可放的下这一方百姓?”
他放的下吗?
烛芯噼啪炸响,陆坚双唇阖动良久,喉头攒动,那句违心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李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了,他守着他那一亩三分的皇位,对内猜忌忠臣,对外步步忍让,诺大的绥朝只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若他一退,匈奴必然来犯。
他放不下,放不下啊。
夏弈垂下眼睫开口道,“于公,将士忠明主,于私,不会再有一个陆伯父救小侯爷与尸山血海之中。”
相隔多年,长剑又被握在手中,铁冷心热,故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又在眼前,以冷血刚硬出了名的宣武侯眼眶微红,苦笑隐匿在黑暗之下不甚分明,“想当年,李麟登基,我宽慰明灿,与他月下对饮,稀里糊涂给孩子订了娃娃亲,可惜了,竟都是两个男孩。你们长大了,这天下,也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此行不会被拒绝,夏弈心里有底,可没成想能扯出这桩陈年旧事。
他控制着不让眼神乱飘,男的怎么了,他又不介意。
夏弈长舒一口气,回想刚才自己的语气,还行,够恭敬,神态,也没问题,毕竟是合作嘛,他清清嗓子,拱手作别,“那陆伯父,晚辈就告辞了。”
一灯一酒一剑,物是人非,脚步声渐行渐远,陆坚虎目微阖,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他人。
在床上躺了一了来月,陆璟深谙能叫人就不自己动手的良好品质,面对夏弈有如抽风般忽然殷勤许多的服务,他一开始是惶恐的,毕竟让这么个冷脸提刀大帅哥做那些端茶倒水喂饭的琐事,总有种暴殄天物的愧疚感,可是当第十二个小丫鬟和第十五个小厮在他面前被夏弈的冷风吓得洒了茶盏弄脏了他第二十五件衣服后,陆璟还是决定维护宣武侯府的稳定和平,尊重每个人的爱好。
可能这位冷酷的杀手就喜欢伺候人吧。
他理解。
张嘴吞下递过来温度适中的莲叶羹,再微抬下巴任柔软的巾帕拭去残留的水渍,陆璟向里窝了窝,尖尖的下巴藏进兔毛披风里,脸竟看着比这绒毛还莹润些。
这样的锦衣玉食喂着,或是上次受伤亏损过重,也没见胖点,夏弈暗叹这小侯爷的难养。
一挑嘴,二不爱说话,三想的还多,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古里古怪的想法。
不过难养归难养,好看也真的好看,他多受累点,还能和离不成?
“夫人。”
顺着这声,陆璟回头看去,他美丽的娘亲踩着莲花小步噔噔噔地飘过来了,陆璟颇有些警惕地朝后瞟去,观察是否有任何可疑的江湖术士提溜着一沓符纸来替他驱邪。
是的,驱邪。
由于他与之前的“他”相差剧大,对,原来的小侯爷是字面意义上的缺根筋,而他,除了自闭一点,没有任何智力方面的问题,以至于陆父陆母分别从易容,中邪等多方面小心翼翼地验证他的真实性。
想到这里,陆璟目光游荡到抱臂靠墙静立的夏弈身上,敏锐地发现此人嘴角不自觉上扬,他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狗der一定知道什么,每次看他受难就笑得和捡了钱一样。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夏弈自然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注视,不过可惜,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发现听到这小侯爷的心声仅限于他周围五步之内,倒不知道他又在心里编排他什么。
“娘”,陆璟虽然自闭,但面对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也不愿意老让陆夫人担心,况且,可能是原身的原因,自己看到陆夫人总有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她就是自己的妈妈一样。
梁月方才见了归元道长,又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彻底打消了对自己儿子的怀疑,此刻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又是喜又是悲,愧疚在自己做母亲的,反倒疑心起自己的孩子,心疼在儿子遭了大难,受了大惊才唤回这一魂两魄,喜在孩子恢复入常,悲在圣心难测,不知能安稳到几何,鼻尖又是一酸,“方才你师傅来了,让他进来,他说怕扰了你心魂。”
师傅?
陆璟忽的反应过来,用心想,自己与和这位师傅的一点一滴竟都能说个七七八八,教过的知识也清清楚楚,可最诡异的是,自己在那场大梦里,从未看清过这位高人的真容。
难怪一直迷迷糊糊,莫非这还是个仙侠副本?
“为何怕惊扰我心魂?”
道长长的很吓人吗?
当然这句话他万万不敢问,怕他话音未落,一碗符水就咕噜噜灌他肚子里了。
梁月给他拢拢披风,“你怕是忘了,你自小就身体虚弱,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高热久久不退,请来你师傅才把你救活,说你丢了一魂两魄,把你接去随空山修养,现在你魂魄刚归,他为修道之人,不宜来见。”
丢了一魂两魄?
那自己就是这小侯爷丢的魂魄?
还能丢到另一个时空?
听起来有点荒谬,不过有自己在另一个壳子醒来的灵异故事珠玉在前,这种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玄学解释还是正常许多,再加上看不见脸的道士,更为它的可信度梆梆加了两颗星。
人既来之,过往就不再重要,在哪里活不是活,比起这个,他更关心那差点儿整死他的老皇帝,怎么还不作妖?
此仇不报非君子。
可能是心有灵犀,此刻的勤政殿里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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