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八个嫌疑人（二）

匡广洁一家六口均居住在楚天穗名下的物业——渌霞别苑，严格来说，楚天穗不是离家后，而是在离开前夫家后失踪的。

罗飞驱车，陆风平枕着车窗边缘发呆。

“吃棒棒糖吗？”

“查案呢，正经点儿。”

“……”罗飞无言以对，“你什么时候正经过？”

陆风平从座椅中间固定的棒棒糖桶里摸出一颗，麻利地撕开糖纸，递给罗飞：“我不正经吗？”展开的糖纸中间印着大大的“再来一根”，陆风平得意洋洋，“今天运气不错。”

“你吃吧，我开车呢！”

“不妨碍你吃糖！矫情！”不等罗飞再拒绝，陆风平侧过身子把糖塞进罗飞嘴里。下车前，陆风平揣了两根棒棒糖，罗飞瞥他：“查案呢，正经点儿！”

“待会儿也许用得上。”

渌霞别苑是南洲市郊的高档住宅区，为保护住户隐私，同时避免违法乱象，每个路口都设有监控，对外来人员进行严格的身份信息管理，但摄像头不会朝向住户家门口。匡广治住在L区5栋，是独栋别墅，设有私家停车位。

罗飞仔细观察住宅区内部结构，发现别苑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依山而建的别墅区，一部分是临街建成的30层普通住宅区。

陆风平一手插着裤袋，敲开5栋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性，身材消瘦，颧骨突出，眉间显露疲态，两鬓生了不少白发。是匡广洁的母亲，里琏芳，53岁。

她推门的手，血管分明，紧贴皮肉，内侧有老茧，这是典型的家庭主妇，陆风平暗忖。

“你们找谁？”

“您好，我们找广洁。”罗飞正想掏出警官证，被陆风平用余光发现并及时阻止了。

“你们是？”里琏芳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陆风平随和答道：“我们是他的朋友。”

“朋友？”里琏芳的语调有些许起伏，须臾恢复如常：“他不在家。”

“我们在哪能找到他？”罗飞面容冷峻。

“在……你们可以在小区里有流浪猫的地方找找他。”

“明白了，谢谢您。再见！”陆风平摆摆手，里琏芳没有应答，直接关上门。

人行道四通八达，以别墅群为中心呈放射状，往后面的休憩公园延伸。两旁的绿化带边沿设有投喂流浪小动物的木质食盆，从5栋出门，罗飞一共看到了三个，每个食盆都有过半的宠物粮，水几乎没变少。两人默契地抬头看了眼十字路口矗立的路牌，休憩公园在东南角。

“这里挺有人情味啊，人住得好，小猫小狗生活的也不错！有钱人可真是心地善良！”

“嗯。”罗飞漫不经心地搭话，显然思绪不在陆风平身上。

走了一小段路，两人转入树木葱茏的区域，人行道的铺设由柏油变成石板，蜿蜒深入草坪中。

“喵——”

“喵……”

第一声是猫叫，第二声是人声。

“匡广洁！”循着声音，罗飞和陆风平顺利找到抱着橘猫的匡广洁。

冷不丁被叫声惊扰，匡广洁怀里的猫一跃而下，迅速逃窜。匡广洁在错愕间连连后退，本能地想躲避。罗飞立刻追上去，拽住他的手臂，一手摁住他的肩膀，把他的手扭到背后，匡广洁不住地挣扎，咿咿呀呀喊着什么，陆风平始终听不清。

“罗飞，放开他！”听见陆风平出声制止，罗飞撤开手，堵在匡广洁身前，居高临下俯视他，隔绝明晃晃的日光，高大的黑影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使匡广洁动弹不得。匡广洁扒着墙面蹲下，瞳孔逐渐失焦，脸上尽是惊恐，他抱着双膝，嘴唇小幅度开合，却不发出声音。这不是成年男性害怕的正常表现。

“过度紧张。”陆风平贴着罗飞的耳根说道，声音极低。

“嗯。”

紧接着，匡广洁胡乱撕扯膝盖上的布料，指尖反复嵌入肌肤，双肘以极快的速度抖动，浑身不受控制，呈现出肌肉性紧张。

“这是焦躁不安？”罗飞很快明白陆风平的用意，虽然心理学不是他的专长，但他明显感觉到匡广洁的状态不对。

“聪明。”陆风平投来赞赏的目光，“果然名师出高徒！”

“别贫了，快想想怎么解决。”罗飞观察着匡广洁的变化，看他开始用后背使劲和墙壁上下摩擦，发出刷刷的声响。

“没问题。”陆风平缓缓往后退，挪动到离匡广洁大概1.2米的地方，半蹲下身。他用轻松平和的语气问道：“你是匡广洁？”

“……”对方斜着身子，做出防御的姿态，并不回答。

“我叫陆风平，我是你的朋友。”

“……”匡广洁紧紧贴着墙根，仿佛没听到一般，把头埋进双腿之间，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喃喃自语。

“你喜欢听音乐吗？”

“……”

“那你是喜欢运动？”

“……”

“或者你会喜欢交朋友？”

“……”

“我知道了，你喜欢小猫。”

匡广洁抬起头，空洞地看向陆风平身后。

罗飞回过身，弯腰把在陆风平身后不远处踉踉跄跄迈着步子的小奶猫抱起来，捧在怀里，朝匡广洁点头，示意他看自己怀中的猫。

“不对。”匡广洁带着颤音开口道。

“哪里不对？”陆风平没有理会罗飞的动作，而是专注的盯着匡广洁的脸。

“不对。”匡广洁重复道。

罗飞故意稍稍施力，把小奶猫逗得喵喵叫。

“就是不对！”匡广洁突然有了不满的神色，摇摇晃晃站起身。陆风平跟着站起来，向罗飞身旁移动，从他怀里拎起眯着眼睛的小奶猫，在半空中晃了晃。

“喵——！”

“不要！”匡广洁发出凄厉的叫声。

“这样抱小猫不对，那我该怎么做？”陆风平把小奶猫放回罗飞怀里。

“……最喜欢小猫了。”匡广洁问非所答，痴痴的笑着，“最喜欢了……”

罗飞揉揉小奶猫被捏的地方，小奶猫发出满足的小懒音，伸出两个前爪舒适地伸个懒腰，窝在罗飞胸口闭目养神。罗飞说道：“现在对了？”

匡广洁像受了刺激，尖叫一声后又缩回墙脚。陆风平没好气地白了罗飞一眼，数落道：“你这么正气凛然，他怎么可能不害怕！把猫给我！”说罢，双手捧起小奶猫蹲回角落去，“既然你喜欢猫，给你。”

匡广洁的脸如同被晨露滋润的干涸花瓣，渐渐舒展，他伸手，把小奶猫接过来：“谢谢。”

在小奶猫均匀的呼吸间，匡广洁的情绪逐渐稳定，他放松了警惕，沉浸在和小猫的友好互动中。

陆风平发现，匡广洁对猫的情感近乎痴迷，只回答与之相关的问题，于是心生一计：“我也喜欢猫。不过你好像更喜欢。”

匡广洁点点头。

“你爸爸喜欢猫吗？”

“……”

“妈妈呢？”

“……”

“哥哥呢？”

“……”

“啊，你的小侄女们肯定喜欢。”

匡广洁又点点头，半晌，自言自语道：“嫂子也喜欢。”

陆风平笑了，“我跟你嫂子是好朋友，她跟我说过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小猫。”

“……”匡广洁的眸子亮了。

陆风平接着说：“好像叫……”

“狮岭。”

罗飞掏出手机，“薛冰，查一下狮岭有没有流浪动物收容所。”

10分钟后，薛冰发来一个地址。

罗飞沉声道，“快！”

导航温柔的女声提醒第五次“您已超速”，陆风平死死地把着副驾窗户上的握手，寒风自敞开的窗户空隙以鱼贯之势在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擦出尖锐的呼啸刺激着陆风平的耳膜，“罗飞，你怎么了？”

“情况紧急。”罗飞无视超速警告，将油门踩到最大，在狮岭出口的匝道下了高速，转往省道。

前轮两侧溅起的沙尘敲打着车窗，一时间蒙了陆风平的双眼。

现下的罗飞，比两人初次见面时还要冷峻。他眉头紧蹙，目光如炬，双唇紧抿，逆光中显露生人勿近的疏离。午阳赫赫，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他的上半身冷静的可怕，专注避让来往车辆，下半身却歇斯底里，全然乱了阵脚。哪怕是陆风平，也对他生出了鸿沟难度之感，他觉得此刻的罗飞很陌生。

中午一点半，罗飞按照地址，到达目的地。

没有此起彼伏的动物叫声，成片铁笼中门大开，没有任何猫的踪迹。这是个荒废的动物收容所，所有设施已然锈迹斑斑，显然年久失修，无人使用。半人高的围墙之内，有一座红砖黄泥砌成的平房，门窗紧闭，陆风平缩了一下，隐隐心有不安。

罗飞压低身子，反手摸着腰后的配枪，严阵以待。另一只手挡在陆风平身前，自始至终走在他前方一步之遥。陆风平攥着衣袖，被罗飞的警惕带的有些紧张。

推了推门，是关着的，罗飞道：“往后退。”

陆风平麻利地连退了好几步，随后罗飞起脚，“哐——！”木门不堪一击，在罗飞的暴力破拆下轰然倒塌。陆风平还来不及感叹，便被扑面而来浓重的腐败气息席卷了。他极力压抑胸腔内喷薄欲出的翻江倒海，只觉得太阳穴剧烈跳动，心脏猛地收缩，好像被响尾蛇紧紧缠绕，漏掉两拍，呛的他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