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八个嫌疑人(三)目录

第4章第八个嫌疑人(三)

快速扫视屋内一周,确认没有危险,罗飞收起枪,把外套脱了丢给陆风平,屏住呼吸,头也不回地径直入内,留下叮嘱:“捂着,不要进来!”

屋内是一居室,靠墙放置着一张铁床,一床薄被,棉絮外翻。灶台在窗下,顶上是抽风机,处于关闭状态。灶台上凌乱地堆着枯黄干瘪的菜瓣,砍肉刀斜放在砧板上,刀刃微微卷曲,旁边还有几块连着肉的骨头,在时间的作用下,已经泛灰腐烂,蛆虫横陈。炉头支着一口圆柱形的高汤锅,成群苍蝇或在上空盘绕,或停驻在锅沿,嗡嗡作响。锅里,挥发的只剩浓稠如胶质的汤汁,颜色发黑,上头浮着变了质的蔬菜,泡着一块被剔的异常干净的骨头,被中空凹陷的洞贯穿。

陆风平一阵眩晕,既无法往前挪动一步,又出于担心罗飞而不敢离开,他抱着罗飞的外套,颓唐地虚倚在门框上,耷拉着脑袋,无助地垂眸,在心里给自己默默打气。

罗飞捂着鼻子走到灶台旁边,蹲下来查看。一道褐色从砧板的裂缝向下逶迤,在附近的地上凝固成一滩,并且出现了稀碎的裂纹。

退出平房,罗飞紧锁的眉宇才有了松泛的迹象,他用力眨两下眼,让眼眶重新湿润,把自己从满屋的腥酸腐臭中拉回现实,他双手交叉,抵在唇前,喉头滑动,平复心绪。

很不幸的,从警多年的第六感,应验了。

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失踪案,而是谋杀。

罗飞牵着失魂落魄的陆风平,与平房保持安全距离,尽可能维持原状。随即打电话通知王靖带张雨他们过来封锁并勘察现场。陆风平把头埋得很低,幽幽提醒:“别叫梁音。”

大约一小时,王靖、张雨带着几个小警员到了,王靖老道地把陈嘉鑫留在局里安抚梁音,听罗飞的语气,现场或许很不好,他临走时安慰梁音:“小梁,等我们凯旋!”

到场后,几人惊觉,从警以来,没见过比这个更惨烈的现场。

基本勘验后,张雨把灶台上的骨头都收入证物袋,过来跟罗飞说:“是成年女性的头骨和颈骨。人体组织遭到破坏,还没办法判断作案手段和死亡时间。有一把砍骨头用的刀,是现场唯一的凶器。收集到五枚有效指纹,没发现鞋印。”

“没发现其他身体组织?”

“只有这些。”

“什么时候能出DNA结果?”

“我尽快。证物采集的差不多了,我先拿回去化验。”

“好。”

南洲市专案组办公室。

梁音拿着王靖拍回来的照片,按照不同类型钉在白板上。

薛冰把笔记本电脑放到罗飞桌上,向他报告自己从监控调查中得到的线索:“罗队,高速路只有在收费站出入口安装视频监控,其余每隔十公里仅有测速监控,所以高速路段的视频监控参考价值不大。我又调取了南A7328的行车记录仪录音和监控数据,发现楚天穗上车后,录音里只有驾驶操作发出的声音,没有交谈声。”

罗飞联想到今天看到的匡广洁,情绪极其不稳定,跟人沟通很成问题,两人在行车过程中没有交流合乎常理。这也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楚天穗只在接送孩子的时候才会坐匡广洁的车。

“行车记录仪的视频监控有什么发现?”

“车没有开到废弃收容所,而是在一个分岔路口停车,而且楚天穗是独自下车离开的,匡广洁没等楚天穗回来,便自行驾车离开了。”

梁音整理好所有照片,回到自己位置上,翻出一叠厚厚的纸质材料,是早上排查的经济状况流水,陈嘉鑫报告;“我们查询了所有关联人员的银行流水,没发现最近财务赤字,急需大笔钱财的。”

罗飞招呼其他人聚拢,拿笔的手一挥,“王靖,你来说说现场勘验结果。”

王靖站起来,用红色油性笔绕着“废弃收容所”画了个圈,“部分身体组织出现在收容所,经烹煮加工后已经无法辩认身份,老张正在对比DNA,确认受害者身份。就现有资料,我们暂时推定这些人体组织属于楚天穗,那么,收容所是涉案现场,但绝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接着,他把楚天穗和收容所之间画上箭头,又在箭头下画了个半勾。

陈嘉鑫指了指现场拍摄的其中一张照片,说道:“现场没有打斗或挣扎痕迹,说明楚天穗不是清醒状态被带到这里;而且屋内其他地方没有血迹反应,仅仅在砧板下有少量血迹,说明平房也不是她遇害或者被肢解的地方。”

“她可能是先在第一现场遭遇袭击,遇害后被肢解分成若干块,被带到收容所进行下一步处理的。”罗飞快速整合几人的意见,汇总成最终观点。

新发下来的资料被陆风平放在膝上摊开,风一吹,哗啦啦翻了几页,要不是这淅淅索索的声响,聚在一起讨论案情的大家都要忘记他的存在了。

“陆老师?”王靖隔空喊陆风平,连喊了两次都得不到回应,摸摸脑袋,“陆老师这是怎么了?”

薛冰怪他没有眼力见,嗔道:“换了你初出茅庐看到今天的现场,反应还不如陆老师呢!”

“嘿,老铁,这你就说对了。”王靖一拍大腿,觉得下午的遭遇简直不堪回首,他这样的老刑警见过的场面不少,但冲击力这么大的,这是第一次。想来陆风平即使是顶级催眠师,平常也只负责走访和审讯犯人,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后劲实在太足了。换位思考,王靖表示十分能理解陆风平的处境。

“哥,你要不先送陆风平回去吧!”

罗飞罕见地顺着梁音抛出的台阶往下走,“行,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早点到。”

酒店。

自入了房间,陆风平像个扯线木偶一般,罗飞推一推,他动一动。罗飞心思很深,嘴却很笨,一腔宽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拿他毫无办法,见陆风平也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意愿,罗飞索性闭嘴,沉默着帮他准备好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冷水透着刺骨的寒,大力冲刷陆风平的后背,他突然痛苦的躬身,使劲挤压胃部,强忍呕吐的冲动,梦魇般的场景,血迹,刀具,碎肉……走马灯般在他脑海掠过,他的手死命攥紧,又无力的摊开,任凭他如何无声地捶打湿滑的墙,都挥之不散。

陆风平每回忆一次,心脏都就狠狠地抽动一下。罗飞却习以为常,他的镇定超出了陆风平的预期,陆风平不敢想象,这十五年,罗飞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洗漱完毕,陆风平如同瘪了的气球,拖着软绵绵的脚步来到床边,留下一串潮湿的鞋印。他一闭眼,张开双手直直坠入床褥间。

罗飞放下卷宗,拉好窗帘,把房间的灯调至最暗,替陆风平掖好被子。

睫毛被暖调的灯光剪成颀长的影,随眼睑的轻颤细碎跃动,罗飞弯下腰,忍不住伸手以微乎其微的力度抚上陆风平的脸,浅黄的光晕从两人近在咫尺的脸庞间溜进去,将罗飞的侧影映在陆风平脸上。

一个人故作平静,一个人佯装坚强,罗飞和陆风平,心系彼此,又各有踌躇。两颗心脏各自执掌南北极,异性相吸源于不可抗力,更像一种宿命。

良久,罗飞低低地叹息,起身准备回到圆桌前继续研究案情。

陆风平抬手,精准狙击罗飞的手腕,他缓缓睁眼,末了,上扬的尾调近乎哀求:“罗飞,不要走。”

几乎是即顷,罗飞重新单膝跪回床畔,倾身伏耳,对心上人有求必应。

陆风平一双秋瞳剪水,带雨含潮,恍若后半夜洒落在窗台,上弦月皎洁的银霜。罗飞双眼微狭,眼波流转,目不转睛地注视他,庄重的如同顶礼膜拜。陆风平吹弹可破的肌肤吐露浅浅的红,一双薄唇因呼吸急促而娓娓翕合,瘦削的锁骨因气息不稳而忐忑起伏。糟糕!欲望一寸一寸,叫嚣着蚕食罗飞逐渐崩坏的神经。陆风平的双臂逐渐收紧,掌心与皮肉厮磨,先是在罗飞的后背,再游移到后颈,滚烫的体温蒸腾起氤氲的火苗,转瞬吞噬罗飞全身,他的细胞以不可遏制的速度开始沸腾,他的鼻息失去了稳定的节奏,变得慌乱起来。

情愫呼之欲出,无处躲藏。

“陪我。”

下一秒,柔软的声线蛊惑着罗飞,理智在与欲望疯狂撕扯之后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他不管不顾翻上床,欺身压住身下之人,迫不及待想要展示他的粗犷强壮。

第二天,罗飞枕着手臂转醒,便见陆风平顶着一头蓬乱的发,咬着牙刷,肩上搭着毛巾,百无聊赖地踱步。罗飞坐起身,活动活动酸痛的肩膀,靠在枕头上看他。

陆风平奉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热情地和罗飞打招呼:“嘿,你醒了!”

恍惚间,昨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生。

罗飞难得的热情主动,换来的是陆风平喋喋不休的促膝长谈,时间持续了一整晚。

陆风平说,你肯定觉得我情绪低落是因为受到视觉冲击,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毕竟我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嘛!

陆风平说,我签了长期合同,拿着高额的工资,应该为你分忧的。但我实在没勇气仔细观察那个现场啊!你不要怪我!下次一定,噢不不不,这么恶劣的事可千万别发生了!

陆风平说,罗飞,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不能想象,踌躇满志的少年是怎么凭借强大的意志成为今天刚勇坚毅的罗副队长,那份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所催生的镇定自若、云淡风清,很让人疼惜吧?

罗飞深谙,人心之变,远胜风采容貌的变化。他的职业,注定了他总在社会的阴暗面立足,与罪恶同行。跟形形色色的重刑犯打交道,跟桩桩惨绝人寰的罪案周旋是他生活的全部。最开始他会力不从心,不理解人性如何沦丧至此。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心态渐趋平静,但这份适应之后的看似漠不关心,让他看起来难以接近。表达对受害者的怜悯,与被害人共情,不是他擅长的。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准确快速地判断案情,强有力地猎杀罪恶,尽可能解救受害人,才是他所追求的。于是他没日没夜寄身工作,连带周围的队员也跟着遭了殃。冷面队长的名号就这么在公安局传开了。大家都惧怕他的过分冷静,再无人过问他的赤子之心。除了师哥张雨,他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不过,简单的社交,寡淡的人情,能帮助他不受情感因素的制约,更客观冷静地推敲案情,对罗飞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罗飞的思绪被陆风平左右,此刻正认真展开对自我的剖析。而陆风平听完罗飞的剖白,敛眸,心疼的蹭过去环抱住罗飞的脖子,两人的鼻尖险险擦着,他低喃,调子又甜又软:“哎呀,罗飞。你这个样子真让人心疼。以后我会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单枪匹马面对人性的丑恶了……”

陆风平还说了很多,但在罗飞耳中,音节割裂成无甚意义的字符,在表情达意上收效甚微——他一个字都没听进。罗飞吞咽唾液,仰头无语问天,愤恨的磨着后槽牙,握拳轻锤床面,努力克制重又复燃的男性本能,强打精神,小心翼翼拿捏着尴尬的分寸,哑着嗓子安慰陆风平:“我习惯了,你不用担心我。以后出现场,我先勘察,你再进来。”说罢,用僵硬的手揉揉陆风平的后脑勺。天知道!他想揉的根本不是那!

这个夜晚,陆风平交了心,而罗飞,伤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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