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八个嫌疑人（六）

南洲海边的夜，微光浅浅勾勒下弦月的轮廓，翻滚的海浪卷着墨色，在黯淡的边际周而复始地拍打。这片海滩没有五彩的塑料瓶，也没有白花花的塑料袋，干净的如同无人之境。

远处，微弱的簌簌声隐约在海浪舒卷的声响中，听得不真切。男人的袖口泛黄，沾染松软潮湿的泥沙。他浑汗如雨，拿着铁锹弯腰忙碌。不多时，挖出一个能容纳半人高的泥坑。提着黑色大公文包的双手瑟瑟发抖，似乎迫于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他没有一丝犹豫，将包裹摔进坑里，快速扒土掩埋。直到坑洞隆起小小的凸起，他先用鞋底把它磨平，再捡来周围棕榈树掉落的成片枝叶扫去自己留下的痕迹。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在这个一切如常的晚上，抚慰着城市的华灯初上。

审讯室。

罗飞抱臂坐直身体，陆风平好整以暇，看了一眼卷宗上对面人的履历，而后把目光停在他身上。

凌晟，36岁，游艇销售经纪。因为能说会道，善于察言观色以及服务到位而成为有口皆碑的行业楷模。从业以来，处理过不下两百单国内外游艇购置订单，客人非富则贵，人脉极广。

但罗飞发现了奇怪的现象，一个收入可观的高端行业销售，他的现住址，坐落在南洲旧城沿海地带的平房区。

罗飞问：“3月4日晚7点后，你和谁在哪里？”

“匡广治先生，在他的游艇上，我们谈了游艇买卖的后续事宜。”

“展开说说。”

“匡先生半年前买了艘国产游艇，因为相关证书一直没落实，所以他没办法开船离开中国海域。我通过中介公司把手续办齐全了，那天拿去游艇给他。”凌晟有些拘谨，不停地撕扯指尖旁的皮屑。

陆风平靠着椅背，施施然开口：“听说你是行业标杆啊，挣得不少吧？”

凌晟惊愕地看着陆风平，连连摆手，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全靠主顾们捧场，他们有花不完的钱，闲着没事想找点消遣，就在我这里买游艇玩玩！”

“玩玩？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多少人一辈子都凑不齐买一艘游艇的钱，对吧？”

“那可不嘛，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做点陪笑服务，从中赚点佣金而已！不过警官，话不能这么说，游艇这玩意，有钱人要豪华配置，买来还要自己添置好多东西，彰显他们的高贵身份。但有些游艇实用性比较高，价钱也好说的！”

陆风平用手肘撑着上半身，往前凑过去，表现的很感兴趣，“其实我有买游艇的意向，就是警察工资太微薄了，囊中羞涩啊！”

凌晟原本佝偻的背随着陆风平的话渐渐伸展开，露出飞扬的神色：“警官，您喜欢海钓吗？我们公司也代销威利莱钓鱼艇，虽然它的体积比较小，但是五脏俱全。它不仅驾驶灵活，并且价格属于经适型，中国的工薪家庭也能买得起。”

“哦，是吗？”陆风平点点头，又摇头否认，“我不太喜欢钓鱼，远航比较适合我，那种徜徉在大海中央的日光浴，想想都很爽啊！”

监控室，王靖翘着二郎腿，表情严肃，双眼紧盯监控画面。梁音站在一旁，拿着笔飞快地记录着陆风平审讯的话术，赞叹道：“陆风平真的很会投其所好，凌晟的情绪肉眼可见的被调动起来了！”

凌晟赞同道：“警官，懂行！如果喜欢远航，Hanse348是个不错的选择，它有高大的钻机和大型帆船的设计，性能卓越。而且它的甲板下方设置了很多舷窗，可以确保清新通风。Hanse348最独特的地方，在于设计师把大窗户将客厅变成阳光充足的休息室，完全符合你的要求。”

“价格呢？”

“200万左右，您觉得怎么样，合适吗？”

“挺合适的，”陆风平用食指不住地轻点额角，琢磨再三，“听说现在办理能在国外海域航行的证件很难，那我买了游艇也是白搭。”说罢，无奈地耸肩，把问题丢给凌晟。

“哎哟，这倒是。”凌晟的语气颇为难，“海运局一般都不批私人远航资质。就算能办下来，最少也要花三四个月时间。”

陆风平不满道：“你不是很专业吗？能帮匡广治办，帮我就不行了？你这王牌销售不怎么样嘛！”

陆风平放出钩子用了足够的耐心，收效显而易见。

凌晟被噎的急了，脱口而出：“他的是我走后门办的，还足足花了一个半月，6号才办下来的！警官，你可不能质疑我的专业啊！”

陆风平加快语速：“哪个月的6号？”

“3月6号啊！”

“……”陆风平双手一摊，退回椅背，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着。

凌晟一愣。

罗飞久抿的唇动了：“凌晟，你说谎。”

“我没有！没有！”

“3月4号晚上你带了什么去见匡广治？”

凌晟的眼珠往同一个方向转动，不停地揉搓手指：“哈，我刚说错了，我带了购买合同去找匡先生的。”

“哦？半年前买的游艇还没签合同？我以为游艇这种高端商品的购买会很正式。”陆风平玩味的盯着凌晟。

“我……签约了，是有些款项需要修改。”

“买卖双方签订合同后即具有法律效力，合同内容不再行修改。”罗飞冷声道。

“哦不……我，我们……但我们真的见面了，就在他的游艇上。匡先生真的没说谎！”

陆风平和罗飞交换了个眼神，罗飞明了，随即掷出冰冷的回应，“你现在可以什么都不说，但你提供虚假证供，可能严重影响案情走向，我们有权扣留你48小时。”

说完，两人没给任何反应时间，迅速起身。

罗飞边走边解开警服的钮扣，跟候在门外陈嘉鑫说：“看着他，到时间再放他走。”

“明白！”

办公室，薛冰已经整理好3月4号晚7点后和凌晟相关的监控画面，众人正加紧案情讨论。

薛冰指着一个监控画面说：“游艇会属于私人会所用地，里面没有监控，只有拐进来的这个路口拍到匡广治和凌晟确实在7点45分先后开进了游艇会。”

“拍到脸了吗？”罗飞问。

“拍到了，就是他们两个。”

“既然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凌晟为什么要说谎？”陈嘉鑫从审讯室那边往回走，边说道。

陆风平活动一下酸痛的肩颈，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棒棒糖，刚准备剥开，被旁边的罗飞一手按住。

陆风平下意识想扁嘴撒娇，又被理智占领了上风，考虑到周围都是人，只好慌忙撤了手，把棒棒糖和一丝余温留在罗飞掌心。他叹气道：“说明两个人的对话内容很重要。你们发现没有，当他得知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之后，竟然是先替匡广治辩解。”

“发现了！”

梁音捧着几张图片回来，分别递给几人，“我查到一些线索，凌晟和匡广治见面的第二天，他回了老家。之后几天，他父亲托人买了贵价抗癌药。每盒价值人民币叁万元，一共买了十盒。”

“谁在用？”

“凌晟的母亲，她得了乳腺癌，中晚期。此前，因为治病费用巨大，他母亲只能在医院做一些基础治疗，没办法使用特效药。这是医药费明细和买药的付款证明副本。”

王靖拿笔走到梳理案情细节的白板前，在匡广治的左边加上凌晟的名字，在两人之间画了个朝向凌晟的箭头，上面写着“金钱交易？”。

他问道：“匡广治为什么给凌晟这笔钱？”

罗飞把棒棒糖揣进兜里，是个好问题。

“罗队！我发现了点情况！”薛冰一推眼镜，从电脑屏幕前支起身子。

“什么问题？”陆风平跟着凑过去，和罗飞两个人的脑袋严丝合缝地挨在一起。挺拔的高度，宽广的身形，完全不考虑在后面跳了好几下还是看不到屏幕的梁音。

“搞什么？”梁音嘟囔着，泄气地坐到一边。王靖冲她比了个大拇指，用口型传达；“老妹儿，你还没习惯呀？”

监控画面里，凌晟的车于晚上十点左右驶离游艇会，副驾驶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比普通的公文包要大很多，将近一个小型旅行包的容积，是长条形的。它正随着那段路的颠簸而左右摇晃。

薛冰敲了几下键盘，调出7点45分的画面，凌晟的副驾驶位是空的。

“看来这是匡广治给他的，里面装的就是那三十万。”王靖说道。

罗飞摇摇头，严谨地分析：“我们需要证据，没拍到两人交接的画面，没办法证明公文包是匡广治给的。不过他们现在涉嫌串供，凌晟是个突破口。”

陆风平对此表示赞同，随后说出自己的想法：“一问到谈话内容凌晟就很慌张，这不是撒谎的表现，而是害怕。就算是金钱交易，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啊，这不对劲啊罗飞！”

“你说的对。王靖、小陈，放了凌晟之后，你们两个人一组，陆风平和我一组，我们24小时轮流监视他的行踪。”

梁音刚想说话，陆风平及时指派任务：“梁音，你和薛冰在家里待命，顺便打电话问一下雨哥证物复检有没有发现新线索。罗飞，是这意思吧？”

罗飞满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