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八个嫌疑人（七）

梁音白眼都要翻上天了，陆风平已经堂而皇之代替自家哥哥发号施令了，偏偏他还一副很受用的模样，不愧是全龙州市最会吃棒棒糖的催眠天才，把自家哥哥吃的死死的。不过，有血有肉的罗飞挺好的。

梁音回到自己位置上，陷入回忆出了神。

漫天卷地的火光，炸响在罗飞和王靖身后，他们被巨大的气流掀翻，狼狈地匍匐在地，身上全是玻璃碎片割开的细小血痕。

罗飞一把甩开摁着他肩膀的王靖，转身拼了命手脚并用地冲进火场。

陆风平让王靖带他走，那陆风平自己呢？谁来带他走？罗飞彻底失了智，愤怒的咆哮在火光猎猎中尤为悲壮：“陆风平！你这个混蛋！”

火舌不遗余力舔舐罗飞的面庞，炽热异常的温度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哪怕烧成灰烬，哪怕问遍十殿阎罗，他也要把陆风平带回来。

“罗队！”

“哥！”

梁音、陈嘉鑫和缓过神的王靖，三个人竭尽全力，才将罗飞堪堪挡在火场的咫尺之遥。

罗飞始终不相信躺在冷柜里的焦黑尸体是陆风平。

他的标志性卷发没了，他的潇洒风衣没了，他的陆风平，也没了。

罗飞双手撑着冰冷的墙面，他枪茧丛生的指腹是麻木的。

陆风平隔着木门歇斯底里地让王靖带他走的嘶吼，刺穿他的耳膜，直达脑海，随即冲天的火光、滚烫的热浪席卷他所有感官。他甚至没看到陆风平投下火机前，最后一面。

陆风平用最惨烈的方式，被熊熊烈火吞噬殆尽，就在他的面前。他还来不及好好告别。

无声坠落的眼泪罗飞无暇顾及，他思绪乱成一团零落的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一定是圈套，他应该能发现蛛丝马迹的。

可是，陆风平就躺在那里，没了声息。他们之间的心结，再没解开的机会了。

理智与本能的激烈交锋，理智告诉他，陆风平死了。而本能疯狂叫嚣，陆风平不能死。

罗飞完全乱了阵脚，他再也见不到陆风平了？这样的想法一旦坐实，罗飞的骨节仿佛全被敲成粉齑，他颓唐地跪倒在惨白的过道里。

张雨陪了罗飞很久，什么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末了只化成肩头上重重的一拍，他知道，这次罗飞可能永远走不出来了。

你死了，凶手怎么办？邓阿姨的案子怎么办？我怎么办？

如果陆风平真的死了，恐怕罗飞活着的意义也会不复存在了吧。

梁音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正好路过的陆风平欠兮兮的摸了她的头，还不忘大声和她道别：“小梁音，我们走啦！”

“啊！陆风平！”一声仰天长啸划破安静的专案组办公室上空。

这样挺好的。梁音掏出印着“温柔葡萄”的棒棒糖，旋即笑开。

重新暴露在阳光下，凌晟使劲揉了揉双眼，以适应久违的强光，他的手机响了。

未知号码发来的信息：我在深渊凝视你，不要企图走入阳光。

凌晟一惊，踉踉跄跄往前走着，边胡乱摁掉信息。

陈嘉鑫和王靖插着口袋，压低鸭舌帽沿，隐身进离他不远的便利店。

罗飞和薛冰在反复查看监控，试图从中找出新线索，搞清楚黑色公文包的去向。这是绝佳的切入点。

而张雨那边反馈，装尸块的旅行袋标签是一个比较有名的牌子，而且那个款式的旅行袋是限量版，南洲市只有20个，需要实名认购。梁音走访了相关门店，带回来一大沓购买记录，这个时候正在逐个排除。

陆风平的凳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瞄了眼墙上滴答走个不停的钟，时针稳稳地指向数字七，一天最难熬的时光即将第三次上演。他搓热双手，用掌心揉捏胃部，长时间水米不进，仅仅靠着梁音友情赞助的各种口味的小面包度日，让他的胃变得格外脆弱，一到饭点就敲锣打鼓提醒着自己的金贵，外在表现就是用断断续续的骚动挑战陆风平的痛觉神经。唯有掌心那点稍纵即逝的温度，才能稍事抚慰。可终究，自己没有某个人型大暖炉的体温，这点仪式感很快就不顶用了。陆风平怀疑自己得了PTSD，但他更倾向于自己是普通的生理性不适，过段时间会适应的。毕竟，有个为了匡扶正义而废寝忘食的男朋友，自己决不能拖后腿。斟酌再三，他没有选择在这个特殊时期告知罗飞，只是独自承受。

表面上，罗飞专注于监控画面，事实上，他的余光早就固定在停止转动的凳子上稍稍有些佝偻的背影，他低头看看手表，7点，该带他去吃饭了。

罗飞和陆风平两个人在无形中达成了奇妙的默契，不论什么状况下，目之所及总有另一半的参与。这并不代表两个人工作不认真，相反的，因为后背相靠的无比心安，工作效率会得以加成。

罗飞合起桌上的文件夹，招呼薛冰和梁音，“饭点了，先去吃饭！回来再找线索！”

等两人依言相继离开，罗飞敲敲钉在位置上的陆风平，无视他哀怨的眼神和蠢蠢欲动扒着扶手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从凳子上拎起来。

这个人不吃饭，愈发轻飘飘了。罗飞在心中咬牙切齿，又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连蒙带哄：“我饿了，陪我吃口饭。”

“我……”陆风平表示很为难。

“我吃，没让你吃。”无情拒绝接收对方求饶的讯息，罗飞雷厉风行，揽着陆风平不盈一握的腰往外走。

现下无人，罗飞可以稍微放纵自己时刻想把对方揉在怀里的欲望。这点小小的亲密接触，就当是开胃前菜了。

当然，饭是吃不上了，没有配菜的白米饭，对陆风平来说，跟嚼蜡没什么两样。罗飞深谙这点，于是把他带到一家粥店。

米粒的甜裹挟着肉糜的香气充斥陆风平的鼻腔，但他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

罗飞带他坐定，起身道：“我去洗个手，你先点菜。”

“好的吧！”兴致缺缺地数着菜单上形形色色的图片，牛肉粥、窝蛋粥、烧骨粥……又换了一面，皮蛋瘦肉粥、菜干粥、牡蛎粥……陆风平艰难地把菜单推得离自己远远的，尽可能不让自己看到图片上点缀的各色配菜。

经得老板同意，罗飞入了后厨，找到忙碌的厨师，他问道：“你好，鸡丝粥不要鸡丝可以吗？”

厨师惊得停了颠勺的手，双眼瞪圆，好不容易合上嘴，把脱口而出的国粹吞了回去。

罗飞指指旁边的漏勺，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能把鸡丝粥里的鸡丝过滤掉吗？我想要它看起来就是一碗白粥。”

厨师想了想，虽在震惊之中，凭着良好的职业操守和服务态度他还是笑容可掬地接受了这个特殊的要求。

“客人，你点的白粥来了！”几分钟的光景，老板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粥过来，向罗飞挤挤眼，把清汤寡水的那碗放在陆风平跟前。陆风平伸长脖子瞅了半天，狐疑道：“罗飞，你的不是鸡丝粥吗？为啥老板说是白粥？”

罗飞皱眉反驳道：“一时嘴快说错了呗，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快吃吧！”

一小勺温润的粥水被舌尖卷进口腔，自舌根蔓延的粥香让陆风平迫不及待地用干涩的喉咙迎接，久违的温热，终于在陆风平的胃里重新绽放。他毫不吝啬对这碗粥的赞美，一边加快进食速度，一边被烫的龇牙咧嘴，他口齿不清的夸赞：“这粥好香啊！什么白粥这么有滋味，简直太神了！”

罗飞将他的反应收在眼底，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恨不得钻进碗里，发白的指节扣着碗，舀勺的手快的都要残影了。他不禁被逗乐，“慢点吃，多吃点。”

勾起的食欲逐渐占了上风，陆风平已然不满足于对一碗白粥的口腹之欲。他捧着碗舔舔挂着奶白色液体的唇角，意犹未尽地盯着罗飞手里的碗。

罗飞作为刑警特有的警惕一下被带动起来，他警觉地捂着碗，问道：“陆风平，你想干嘛！”

陆风平扒拉他的手指，努嘴道：“别那么小气嘛！你吃鸡丝，我喝粥，行不行？”

“……”不行还没说出口，比拒绝更快的是陆风平的勺子。飞快地撇开上头的鸡丝，陆风平舀了一勺粥，美美的送进嘴里。

罗飞紧张地盯着他。

喝了那口粥，陆风平手一抖，勺子铿然跌下，他的眼圈蓦地红了。

罗飞眼疾手快先解救了勺子，下一秒已经稳稳蹭到陆风平身旁，他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纸巾。发现换了衣服没带以后，他只好把外套袖子一撸，露出里面的长袖，慌慌张张往陆风平脸前送。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先送你回酒店？”边说着，边目不转睛关注着陆风平的神色。

陆风平的眉心拧成小小的一团，杏眼半挟，晕着红影，眸中一汪秋泉流转，氤氲的潮气迷了他的眼。他狠狠抽了两下鼻子，把郁结咽下喉头，方才定了心神，抬眼与罗飞对视。

“罗飞！啥也不是！”

罗飞从来没见过陆风平如此委屈，以为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刚举起手想帮陆风平擦眼泪，又怕对方不接受，着急忙慌撤了手。举止之间，全然没有逻辑可言。处理再难再棘手的案子，罗飞都没这么慌不择路，却因为陆风平的一滴泪而彻底乱了心神。

几乎就在那一瞬，罗飞明白了情根深种的药石无灵。

“我们不吃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要！”

“那你要什么？”

“老板！再要一碗鸡丝粥！”陆风平用手压平两个人推搡之际弄皱的衣襟，举手示意。

“鸡丝粥吗？”老板朝罗飞投去询问的眼光。

陆风平相当笃定，“对！要有鸡丝的那种！”

人们常说，医者不自医。可爱人者，真的能治愈自己。陆风平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