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八个嫌疑人（十二）

饶是这样想着，等那人举起手机，点开薛冰发来的视频，陆风平还是沉下心，眯起眼睛凝神观看。

匡广治牵着两个女儿，和一个身高体型与之相仿的男人迎着镜头走来。男人也牵着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走路踉踉跄跄，看起来年纪很小。两个女孩在一旁蹦蹦跳跳，欢天喜地。而男孩走的累了，摇晃着男人的手，无论如何不肯再挪动脚步。男人拿他没办法，只好把他抱在怀里。匡广治抚摸孩子的头，哄了他两句。随后，五人一同转入酒店大门。

陆风平盯着看了一会儿，罗飞说道：“是凤梧亲子酒店。”

“两个大男人带着孩子去亲子酒店？”

罗飞古怪地瞟了陆风平一眼：“有什么问题？”

陆风平道：“那个男的有点眼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唐景沛。楚天穗现任丈夫。”

陆风平来了兴致，把下颌扣入罗飞肩头，让自己的鼻腔充斥着罗飞颈后木质调的气息。他感叹道：“有钱人的世界观真的让我大开眼界，前任和现任居然可以这么相处。我以为大多是势同水火或者老死不相往来的。看来是我格局小了。”

“据匡广治陈述，他和楚天穗是因为性格不合而协议离婚，没发生任何纠纷。他还拥有女儿的抚养权，他们俩的关系不会太差。而唐景沛跟楚天穗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对现任妻子前夫的孩子爱屋及乌，逻辑上说得过去。”

“再怎么爱屋及乌，也需要维系这种平衡的关键人物。否则他们根本没有见面的依托，怎么看都相当怪异。你看这个时间，3月6号，楚天穗已经失踪了。”陆风平指指画面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是3月6日上午。

“薛冰说了，以往都是楚天穗一起参与的。而且……”罗飞眉头蹙起，似乎在琢磨什么。

“什么？”陆风平好奇地看着他。

“匡广治和楚天穗是高中同学，和唐景沛是初中同学。唐景沛和楚天穗是大学同学。”

“呃？那楚天穗知道他俩一早就认识吗？”

“你问我我问谁？他们的关系还挺错综复杂。”罗飞往下滑动屏幕，接连出现几张之前楚天穗和两个家庭一起进出亲子酒店的照片。

“很不正常。”陆风平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罗飞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陆风平。

陆风平冲罗飞朝向门外的脚尖抬抬下颌，耸耸肩笑道：“罗副队长，看我干什么？走呀！”

脚尖朝门，说明罗飞有急切的外出诉求。陆风平太了解他了，即便两人的身体状况尚未完全好转，可一旦涉及案情，罗飞这个工作狂必定会雷厉风行，奔赴前线，根本无法安然躺在酒店里当甩手掌柜。幸好，自己能陪着他，虽然累了点，但他很享受和罗飞同进同退的感觉，好像给他空落落的心填上了更圆满的意味。

收回胡乱牵扯的浮想，陆风平抓过毛巾跑进浴室，“给我两分钟。”

罗飞专注于前方道路，车开的很平稳。陆风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扯闲篇，边百无聊赖地张望，最后锁定了两个驾驶位之间的棒棒糖罐子。

他悄悄伸手，罗飞提醒：“陆风平。”

“我知道，我不吃，我抱一会儿。”陆风平献上讨好的笑，被抓包以后动作反而更大胆了，把装了一半的糖罐抱在怀里，一只手把盖子拧开，又旋上。眉峰小小的郁结，唇角无可奈何的弧度，在罗飞看来无异于可爱暴击。

他心软了，温声道：“就一颗。不许耍赖。”

今天的糖格外甜。

四季云顶，6A栋。

罗飞摘下墨镜敲门，便听得屋里的人步履匆匆赶来开了门，是位约莫40岁的女性。罗飞迅速打量对方。

女人穿着普通的雪纺衬衣，洗的很干净，滚边由于没有熨烫而微微凸起。烟灰色的裤管略有宽绰，膝盖处有两个颜色较深的圆印。推门的手指泛黄发白，侧边有老茧。

这是唐家的保姆。

“二位好，请问找谁？”

陆风平掏出警官证，“你好，南洲刑侦大队陆风平，依法请唐景沛先生协助调查。”

女人凑近确认，狐疑道：“这不是龙州……”

罗飞适时亮出自己的警官证，上面赫然标着南州市刑侦大队，冷声道：“我们是龙洲市借调的警员，现在依法请唐景沛协助调查。”

陆风平无语地收起自己的警官证，失策了。

女人将二人迎进门，正好碰见唐景沛拿着玻璃杯走下楼梯，杯中的液体随他的动作而轻微晃荡，氤氲着淡淡的葡萄香气。

罗飞和陆风平在坐下前交换了眼神。陆风平上前跟唐景沛握了手，“唐先生您好，我是陆风平，刑侦大队心理顾问。”

唐景沛没有太意外，放下酒杯，握住陆风平的手并用另外的手在下方托了一下，以示尊重，他道：“两位警官请坐，芳姐，去倒两杯喝的。两位喝点什么？”

罗飞落座，收起自己的警官证，“不用了。”

“我要一杯咖啡。方便我四处转转吗？”陆风平站起身，用手指绕了个圈，笑着问道。

“请便。”

罗飞上身微微前倾，两腿打开一定角度，双肘撑在接近膝盖的地方，双手交叉置于下颌之前，直截了当开始询问。

唐景沛所说的基本情况和报案时基本一致，罗飞颔首，在心里把信息快速汇总，再分条罗列，为自己的下一步询问整理思路。

陆风平在芳姐的陪同下，捧着香气四溢的手磨咖啡在屋子里徘徊观望。他发现，这栋房子的装修风格很特别，在一座相对温暖的滨海城市，居然需要安装一个壁炉，不过壁炉里没有火焰，只是作为装饰使用。

陆风平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家先生装修品味很特别，我还没亲眼见过这种北欧风格的壁炉呢！”

芳姐答道：“这是太太要求的，她在国外留学过，还保留了很多当时的喜好。”

“唐先生跟太太关系好吗？”

芳姐给出肯定的答案：“先生对太太很好，虽然两个人都很忙，但一般每周都会抽出时间陪孩子和太太。”

“您在这工作多久了？”陆风平环视屋内，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先生太太结婚以后我就在这了。”

“孩子出生前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芳姐有些迟疑，“挺好的，怎么说呢，我文化低，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相……”

陆风平试探道：“相敬如宾？”

芳姐恍然大悟，“对对对，就是这个词。那时候他们关系也好，但是相处很有分寸。”

关于夫妻间分寸感的疑问，陆风平没有深究，他内心初步有了不成熟的答案。两人边逛边聊，不多时便走到了一楼南侧的婴儿房。

头发蓬松的小孩着了件米色的套头毛衣，正背身坐着兴致勃勃地拼乐高积木。他仔细观察手中的积木和身前堆砌的区别，思考着要如何往上搭建，才能确保他的小城堡不会倒塌。陆风平朝里面探头，轻声问：“这是唐皓？”

“对的，两岁半了。真可怜啊……”芳姐叹息道。

确认受害者是楚天穗的第二天，唐景沛只身前去警察局签名。罗飞担心认领残缺的尸体会引起家属更大的悲伤和不适，只大致说明了情况。

唐景沛静静听着，颓唐地用双拳撑着桌沿，强强支起身体，周遭皆是驱不散的哀愁。

梁音和陆风平杵在门外，即使无法感同身受，设身处地一番，仍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两个人相顾无言，苦大仇深了好一会儿。

罗飞领着唐景沛从陆风平面前经过，他侧着身跟陆风平打了个照面，迈着沉重却稳健的步伐离开。

陆风平看着他笔挺的背脊逐渐陷入灯光微暗的阴影，内心五味杂陈。

陆风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芳姐的话。他走到唐皓身旁蹲下，柔声细语道：“小朋友，你是唐皓吗？”

唐皓闻声扭头，清澈见底的眸子带着孩子特有的纯真，他歪着脑袋审视了陆风平一阵，确定他不是危险人物，方才糯糯吭声：“嗯！”

陆风平笑颜如画，他又问：“我可以看看你的积木吗？”说完，指了指已然砌成了一栋城堡的积木顶部，上面俨然空开一道四边形的缺口，形状跟唐皓手上的一致，但大小对不上。

“你看，这两个积木大小不一样呢！”

唐皓眨动扑闪的大眼，将积木递给陆风平，陆风平接在手里把玩，凑过去问道：“我能进来吗？”婴儿房的地板铺设了软布地毯，四边围着半人高的实木栅栏。

唐皓迅速往墙角挪了挪，拍打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陆风平可以靠近。陆风平脱了鞋，动作麻利跨进去，扑通一声坐倒在唐皓身旁，惹得唐皓落下一串清脆如同银铃的笑声。

一大一小的身躯紧紧依偎，共同沐浴在洒落窗台的日光下，烙下浅浅的两道影痕。

陆风平把着唐皓奶呼呼的手一道拼着乐高，边夸奖道：“小皓真厉害！这就是动画片里最漂亮的大城堡吧！”

唐皓腾出手骄傲地敲敲自己鼓囊的小肚子。

陆风平对他童趣盎然的举动忍俊不禁，双眸明媚笑意更深。他咧着嘴，把唐皓的小手挪到胸脯上，“小样，你还挺骄傲啊！”

唐皓似懂非懂点点头，投入乐高编织的美梦之中。

两岁多的小孩，还不会太多表意丰富的词汇，唐皓大多是通过带着可爱调调的语气词，外加小手一顿划拉，给陆风平拼凑七零八落的词义。陆风平盘腿坐着，聚精会神地推敲咿咿呀呀的婴语，回应唐皓的语气放得更加绵软。两个人毫无隔碍地实现了沟通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