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八个嫌疑人(十四)目录

第15章第八个嫌疑人(十四)

唐景沛与罗飞相对而坐,双手十指交叉圈在交叠的膝盖上,他稍稍敛眸,谨慎应对罗飞的询问。

“唐先生,3月4日晚7点到10点这段时间,你跟谁在哪?”

“我在家休息,那天是周五,难得提前回家,本来想等天穗从匡家回来,再一起陪小皓睡觉的。但她没有回来。我自己在家,没人能证明。”

罗飞对此不作纠缠,接着问道:“你和楚天穗的关系怎么样?”

“很好。不管多忙,我们都会尽量抽时间陪伴彼此,参加宴会,到国外旅游,带小皓参加亲子活动。圈子里没人不知道我们是模范夫妻。”

唐景沛特别强调了模仿夫妻这个标签,似乎在强化罗飞对他的良好观感。或者说,一对模仿夫妻,丈夫是不会做出任何对妻子的不利行为。

罗飞从中听出了淡而隐晦的推诿。

“包括和匡广治及两个孩子的聚会?”

唐景沛眼中的惊愕稍纵即逝,旋即两手分开,开始摩擦指尖,他直视罗飞的注目,没有任何闪躲,“是的,我和广治是初中同学。我和天穗结婚也是他牵的线。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罗飞显露一丝诧异,他笑道:“好到可以跟同一位女性结婚,还能毫无狭隘的接纳她和对方的子女?”不等唐景沛作答,罗飞又说:“抱歉,我冒昧了。我只是站在男性的角度佩服两位的胸襟。”

唐景沛也笑了,他从容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罗警官为什么这么问?”

还在屋里四处观察的陆风平,蹲下来检查完壁炉回头去看罗飞,却瞥见唐景沛那抹不自然的微笑,明明是笑的神色,但唇角是下挂的。

陆风平摸着下颌若有所思,这更倾向于一种苦笑。

罗飞喝了口水,“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对于楚天穗的遇害,你有什么看法?或者说,有什么想要补充的?”

唐景沛擦擦眉峰,脸上被阴霾笼罩,他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语速减缓,深深叹了口气道:“上学的时候,她雍容不迫的气质很吸引我,当然也吸引了很多其他人。追求她的人很多,她都不为所动。我只能把这种心思藏起来,不去打扰她的生活。毕业以后我们断了联系。后来广治跟她结婚,不瞒您说,我还挺羡慕的,想着年少时能大胆一点,勇敢迈出那一步,大概我们的结局会不一样吧。不过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息,有些错过注定是无法回头的。”

唐景沛转动着手上的戒指,黯淡的眸色有了一擦光彩,“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幸运,有了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因为业务需要,我跟广治重新建立联系,意外得知他们离婚了。我牵头组织了那年的同学聚会。在宴席上,她还是那么温和大方。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感情,很快向她求婚,重新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

罗飞沉声问道:“楚天穗知道你和匡广治的关系吗?”

唐景沛抬眸,因为瞳孔干涩而频繁眨眼,“你是说我们的同学关系?我想广治应该跟她提起过吧。”

“楚天穗没从匡家回家你没有起疑吗?”

“没有。虽然她从来不在广治那过夜,但偶尔她忙起来,直接带着团队去外国也是有的。当晚我给她发了信息之后便没再过问了。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能多关心她,及时留意她的动向,大概她就不会出事了吧。”

“罗警官,天穗是个很好的人,乐观开朗,与人为善,特别有爱心,还收养了大量流浪猫。她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希望你们警方可以早日破案,替她昭雪。”

“最后一个问题,楚天穗失踪后,你报案前,你还是带着孩子跟匡广治父女去了亲子酒店,是出于什么考量?难道在这个过程中你们没有就楚天穗的去向进行交流吗?”

“这是我们两家人的保留节目,尽管广治和天穗离婚了,可她不想两个女儿在没有妈妈的关爱中成长,也不想小皓跟两个姐姐生分。我能接受她的想法。所以我们每周都约在亲子酒店联络感情。6号那天虽然天穗不在,但出于为孩子们考虑,我和广治决定行程照旧。至于我跟广治的谈话内容,大都跟几个孩子的日常生活相关,没有特地提起天穗。”

罗飞拍拍膝盖站起身,“明白了。今天麻烦你了,希望你最近能留在本地,以便配合后续调查。哦对了,也帮我跟匡先生说一声。”

从唐家离开前,陆风平与唐景沛道别,“唐先生,你太太肯定长得很美,可惜没看到她的照片。”

唐景沛停了脚步,摇摇头道:“怕睹物思人,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小皓问妈妈去哪了,只能把她的照片都收起来了。”

陆风平抿唇表示理解和同情,拍拍唐景沛的肩膀,叹惋道:“节哀!”

回警局的路上,罗飞一手把握方向盘,一手抵着窗沿,摩挲着嘴唇深思苦索。陆风平托着脑袋,数着车子经过了几个转弯。长久共事培养的默契明确告诉他,罗飞正在整合谈话内容,研判案情,深挖疑点,以期逐个击破,是需要绝对安静的个人独处时间。陆风平表面上嘻嘻哈哈,内心却时刻酝酿对罗飞的关切,对他这点情绪变化,简直了如指掌。

不怪罗飞会陷入这么激烈的思想挣扎,如果不是市局领导出面力压新闻媒体,恐怕这桩骇人听闻的案件早就成为城中热话,沦为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良媒体的肆意发酵,普通市民的三人成虎,可能会让受害者家属遭遇第二次伤害。罗飞和他的组员在极力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尽管他们进入了宵衣旰食的工作状态,没日没夜扑在案子上,无奈案情的复杂程度远超预期,能派上用场的线索和有效的走访记录实在寥寥无几,侦破案件举步维艰。即便已经有二人落网,但他们三缄其口,使得每个环节看起来都是独立的,始终缺少衔接的一环,证据链的断裂,让大家的努力像打在棉花上的重拳,无处施展。

良久,罗飞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余光关照到陆风平正掰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他问道“陆风平,你在干嘛?”

“我在数经过的转弯角。”陆风平转过头看他,举起一个六,明晃晃炫耀自己的细心和好记性。“六个了,我记得再经过三个就能到警局了。”

罗飞不由失笑,“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去?”

“我亲爱的罗副队长怎么可能丢下重要的工作回酒店休息呢?不过你想先把我送回酒店个做法,我拒绝。在其位谋其事,我可是鲁局钦点派来帮你破案的,这个时候作壁上观,回去他该说我德不配位了。”陆风平信誓旦旦表明自己的心意,轻松掐断罗飞的退路。

在陈词夺理上,罗飞向来内敛木讷,知道自己无法劝服陆风平乖乖待在酒店,不如就势把他带在身边好好照看。某种意义来说,陆风平作为人型吉祥物带给罗飞的安全感,对他全身心投入案件侦破是一种莫大的助力。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陆风平的心意,两个互相慰藉的人,经历了十数年的蹉跎与错过,才有了屈指可数的共处时间。在互通心意以后,彼此生出了凡事以对方为先的契合,也算是和这段在漂摇风雨中落地生根的感情相得益彰了。

罗飞没再说话,转而重新调整状态,专注于归途。

王靖拿起白板笔,飞快地在匡广治旁写下唐景沛,并备注好疑点。

纵观整块白板,从刚来那会只有图片和基本信息,到如今被密密麻麻的信息点填满,每一处被充盈的空白,都是专案组用殚精竭虑的日夜挑灯拼来的。

罗飞旋着水杯盖,稍稍挑起的食指沿着圆周游弋,这是他深度思考的惯用动作。陆风平了然于心,自觉退到一旁,抓过笔在白纸上闷头疾书。

不消片刻,陆风平罗列了唐景沛身上可供参考的线索。他反复揣摩短暂的一面之缘,试图还原唐景沛被询问时的心态。

首先他的社会身份是企业家,这令他具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在任何交涉中都以不行于色来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因此,哪怕是在得知妻子被残忍杀害后,他纵然沮丧,却依旧不乱方寸,步伐沉稳。这符合陆风平对他的心理预期。

其次,他是一位丈夫,一直秉承对妻子的爱与关怀,从旁人口中这点得到了印证。所以当被罗飞问及与妻子被害相关事宜,他难以自抑,还含着对警察的天然敬畏或是用伉俪情深来为自己开脱的附加目的,洋洋洒洒交代了那番话,逻辑通顺,语气一贯,听起来确实其情可悯。

不过他的神色始终保持在一种不甚自然的状态,比如妻子去世,作为丈夫应该陷入深重的悲怆,而陆风平观察到更多的不是这种情绪,而是愧欠。至于具体内容是什么,他不得而知。

另外,笑容在心理学微表情上被赋予了丰富的意义,陆风平在唐景沛身上看到的是最刻意的一种,比如谈及和匡家结交,他笑着但唇角下挂,显示他的心态是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的。再比如,谈及与楚天穗的甜蜜往事,他仍是笑着的,可眼部肌肉没有被充分调动,也没有产生笑纹。说明他的笑是为了配合他的发言,而非出自真心。

一个人如何训练有素,身体语言都会在不经意间暴露他们的真实意图,这是不可控的。语言可以造假,而由潜意识牵动的微表情不会。

显然,唐景沛在说谎。

陆风平揉揉脸,摸出下午罗飞给的棒棒糖,含住圆球的瞬间,陆风平的味蕾被激活,胃液的无情翻涌仿佛也停歇了,他满足地眯起双眼,贪心的吮吸几口后,把糖拿在手里,不忍它的甜蜜过早被唾液消磨弥散。

时钟顿了顿,指向罗马数字Ⅱ。陆风平猛然记起180多的大高个冷面队长晚饭只匆匆喝了几口鸡丝粥,那点稀薄的粥水不足以填饱他的胃。

于是,陆风平开始埋头在口袋里翻找多余的棒棒糖,想着让罗飞吃颗糖不至于因低血糖而晕厥。他压低声音喊了两次,罗飞才回过头答话,“怎么了?”

“吃糖不?”

“……”予以回应的是罗飞猝不及防的径直行动,他低头一口叼住陆风平手里举着的棒棒糖,陆风平的手颤了颤,继而僵在半空中。

王靖的喉咙凝滞一下,默然遮住一边眼转动椅子,装模作样起身去取放在后桌的监控截图。

薛冰迈进门,抬眼晃了晃斟满的水杯,杭州白菊肆意舒展晶莹的羽,他叹道:“哎呀,水倒少了!”边说边转头往外走。跟在身后的梁音刚把保温杯拧上,不料薛冰突然改变方向,她没头没脑地撞上薛冰的肩侧,戴着的蓝牙耳机啪的掉在地上。她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稳住身形,手上的杯子一扬,狠狠砸在叼着面包路过的陈嘉鑫腰间。

陈嘉鑫瞬间原地弹跳起来,转而一把捂住痛处猛地蹲下身,只露个后背抖得跟筛糠似的。

薛冰反应极快,强作镇定捂脸走开。梁音闷哼一声,几乎是咬碎了后槽牙才把惊呼扼杀在咽喉。陈嘉鑫龇牙咧嘴揉着剧痛蔓延的腰际,愣是没发出一丝呻吟。

小孙摁着小乔,把头埋进成堆的卷宗里,从隐匿处传来了窸窣的“扑哧——”。

罗飞用舌头裹住糖果,甜腻清新的橙子味在口腔绽放,吹散了伏在他心间的浓雾。办公室慌里慌张的小插曲近乎无声地演绎着,还是被罗飞机警的听觉悉数捕捉,他抬眸环视办公室一圈,眼神相当凌厉,道:“你们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门口乱做一团的几人作鸟兽散,纷纷噤声溜回工位上。

经过陆风平身边,梁音跟他眼神交汇,陆风平迅速解码,分明读出了其中蕴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陆风平肩头耸动,脸色赧赧笑了半天。

唯一的棒棒糖,就是要分享,才会美味加倍。

逡巡完毕,罗飞收敛目光,虚虚笼住陆风平,柔和的不像话。

现下大家都因为他的正颜厉色而慌了手脚,一时间怕是没人有心思关注他们了。

罗飞记得,第一次接过陆风平的糖,是在自己的车上。陆风平在副驾上呲个白花花的大牙,冲他讨好道:“搭车费。”

当时的罗飞打从心底里不信任他,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扯。他面无表情,断然拒绝:“下车。”

陆风平也不恼,利索的又摸出一颗:“一个不够?两个!”

罗飞对他的厚颜无耻无语至极,奈何后座还有梁音,不好太拂对方的面子,罗飞只能冷淡地叮嘱:“安全带。”

论谁也没曾想,后来两人的关系几经峰回路转,最后能被定义为伴侣。

如果说相逢是陆风平刻意而为,那相知便是罗飞默许,相守更是他极力促成的。

陆风平是个很能藏心事的人,他的具体表现是将一切埋葬于云淡风轻的外壳,只在暮色四合以后暗自神伤。

罗飞也是个很能藏心事的,准确的表达,他很能藏事。无论是十年来的愧疚,痛苦,踌躇,或是对别人的关心,爱护,痛惜,最终落实在面上,都成了拒人于千里的淡漠。包括起初对陆风平,表意掷地无声,关切隐而不发。

陆风平不止一次数落他爱理不理。罗飞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面冷心热,未必是件坏事。

直到陆风平用他的阳光明媚和春风和煦将人情折成一纸小船,幽幽飘进罗飞的心房。等他不经意因陆风平勾了唇,他才惊觉,润物细无声,铁树暗室逢春,他的变化已经悄然发生。

他还把这种变化践行于身边的每个人。于是在大家惊愕下,罗飞开始展露笑意,开始不吝惜对大家的关心,开始试着和大家打成一片。

不过这种状态只有陆风平在场会存在,否则大家总会在罗飞冷若冰霜和温言悦色的无缝切换中,发现他人格分裂的很泾渭分明。

被陆风平眷顾过的棒棒糖在白炽灯下熠熠生辉,罗飞似有若无的笑一晃而逝,缥缈的像隆冬偶然冒头的日光。

罗飞不是个离经叛道的人,跟陆风平的不着调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根正苗红的。但再正气如山的人,偶尔也是会偭规错矩的。罗飞一厢情愿把大家方才的小小失态权当做是对二人亲密无间的诚挚祝福,分毫扭捏局促都是没有的。

毕竟,他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垂涎的从来不是棒棒糖,而是给他棒棒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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