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八个嫌疑人(十五)
结束工作已经凌晨四点,陆风平几乎是被罗飞拎着上楼的。在彻底昏厥之前,他断然拒绝罗飞要抱他回房间的想法。虽然在大家眼里,自己不是什么正经人士,但残存的理智让陆风平明晰,绝不能让大家在对自己有失公允的印象中再加入一项娇憨。
罗飞蹑手蹑脚走路的模样,很像挨了训的黑背,把因为受了训斥而低垂的尾部指向地面,小心翼翼地审度着训导员的脸色。陆风平拢拢被子,把鼻子以下藏进去,双眼眯成一条线暗中观察,唇角勾成另一条上扬的曲线。
罗飞瞅着花洒的开关思索了一阵,最后选择了热水那边。温水能让他更舒适,可舒适总容易让人麻痹大意。他习惯一年四季都用冷水洗澡,最大程度保证头脑清晰。不过等陆风平第一次莽撞地闯进他的浴室,被当头浇了一捧透心凉的冷水,他杏眼怒瞪,咬牙切齿道:“罗飞,以后不准再洗冷水澡!”
罗飞不置可否,却一直默默奉行。
脱下因为奔劳而变得皱巴的紧身长袖,下腹的伤疤暴露在灯下,罗飞没有太在意。
罗飞的发很短,用毛巾利落摩擦几下,已然干的差不多了。他把毛巾展开挂好,出浴室门前在地毯上印干鞋底的水渍,方才转回房内。
酒店的床虽说有两个枕头,但要容纳两个成年男性的余量实在勉强。罗飞杵在两张床中间的过道,有些不知所措。
来南洲以后,陆风平使了点小心机,断绝罗飞要和自己分床而眠的念想,然后意得志满的挨着他安枕而卧。
罗飞面上哭笑不得,可内心是期许的。
早已入睡的陆风平大咧咧的占据了半张床,弓起的脊背一经挪动,怕是要延展到床外。罗飞摇摇头,跨向空着的床。
“咳罗飞,你今晚不跟我一起睡吗?”陆风平从被褥间探出头,悠悠问道。
罗飞回头看他,眉头不由蹙紧,“我吵醒你了?”
陆风平把被子从身上褪下,露出草草套了件宽松t恤的半身,他抻了抻麻木的腰,笑道:“我本来就没睡着。怎么,以罗队的观察力居然没发现。”
罗飞坐到空开的位置,扭身把枕头垫在床头间,施施然靠上去,“累了,脑子里跟浆糊一样。要是困了你先睡。”
“你和不和我一起睡?”陆风平偏过脸抵在罗飞手肘上。
“嗯。”
“你为啥还不睡?”陆风平抬抬手,拎着被子一角丢到罗飞腿上。
罗飞低头跟他对视,揉揉他卷曲的发,答话里满是倦意:“我还没上药。”
陆风平来了个鲤鱼打挺,利索打开床头灯,稍微调低亮度,直奔电视柜上被罗飞摆的整整齐齐的药瓶,“我帮你,快点搞定然后一起睡觉!”调子强硬的让罗飞无法拒绝。
罗飞看着陆风平半蹲翻找药瓶的身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笑的很是宠溺。
“脱了!”
“啊?”罗飞挑眉,再三确认这句话的用意。
“罗飞,你到底行不行?你不会是怕疼吧?我看护士给你上药的时候动作不轻,也没见你喊痛啊!怎么?嫌弃我是男的,还是怕我不专业?”陆风平长了一张停不下来的灵巧小嘴,尤其是占理的时候,数落劈头盖脸一浪接一浪,罗飞完全不是对手。
“……”罗飞叹了口气,顺从的脱去上衣。
罗飞的身材看着瘦,脱去外衣之后,显露的全是小麦色如层峦叠嶂般精壮的肌肉线条。陆风平咽了口水,拿过碘伏倒在棉签上,沿着伤痕的外廓点涂。
下腹正在紧锣密鼓愈合的皮肉本就给罗飞带去难以言喻的痛痒,经陆风平这么一擦,这种感觉发酵起来了。疼痛,驱散了裹挟的睡意,罗飞现在很清醒。陆风平小心翼翼擦拭的动作,每一下都精确捕捉到罗飞的心跳。陆风平略微翘起的小拇指,像一枚小小的钩子,勾着他蠢蠢欲动的心。
那道曲折盘旋的骇人刀疤,长成一朵深褐色的马蹄莲,开在罗飞身上,扎在陆风平心底。这是罗飞的勋章。罗飞的身体犹如一具画板,上面缀满盛放的花,每一朵绚烂,都在昭示罗飞是个被警察荣誉彪炳的名副其实的罪恶克星。陆风平慨叹着,将酸楚酿成一壶苦酒,闷不作声地独自排遣。
罗飞用视线描摹陆风平皱成一团的脸,尤其流连在他郁结的眉峰。陆风平那双桃花般妖冶的眼,风情旖旎,一旦事关罗飞,却半点不懂得隐藏。如果眼睛真是心灵的窗户,罗飞便是通过这扇明澈的窗,探循陆风平丰富的内心世界,最后经过不懈努力,精准定位了自己对陆风平的情感。
两个人陷入了微妙的境地,谁也没再说话搅散这种宁静。
陆风平和罗飞一样,都是丹心赤诚、初衷不改的人,但比起罗飞的果敢刚毅和硬朗沉稳,陆风平多出些孩提般的率性洒脱和烂漫天真,他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不懂。罗飞陷在床褥间,秋波流转,将他的脸镌刻在眼底。
陆风平把动作放的很轻很轻,仍无可避免的颤动着触碰到伤口附近的肌肤。罗飞的吐息很均匀,连带下腹的伤疤也起起伏伏,擦着陆风平因忧心忡忡而失温的指节。冰凉的触感与似有若无的蹭刮给罗飞带来了奇妙的感受。
陆风平咬咬唇,眼神里尽是疼惜,他凝滞的声线低沉而沙哑,他问道:“疼吗?”
罗飞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突然很想欺负陆风平。
“嘶……”罗飞向后一缩,陆风平的手蹭的往下奔走,堪堪滑到罗飞睡裤的边沿。
“咳……”陆风平极力强忍想要捂脸逃开的冲动。下一秒,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自己把罗飞弄疼了。“啊对不起,我轻点!”
罗飞开始照猫画虎,学着陆风平把脸皱成委屈巴巴的一团,抿着唇不说话。
陆风平手足无措,他想把东西一丢,干脆倒头就睡算了。又被那朵扎眼的马蹄莲所吸引,他想,要是挨刀子的是自己,罗飞会不会比自己还方寸大乱,更心痛欲绝。
罗飞轻声细语地回话:“疼。”
当平素从容淡定的罗飞用楚楚可怜的语气说出这个字,陆风平立刻在心里高举白旗。这种钢铁直男化身苦恼小狗的强烈反差,把陆风平的意志碾成粉末,他心心念念只剩一句话:这样的罗飞太乖了。
陆风平决定明天起来第一件事,打开百度,他要问问万能的网友在与性情大变的男朋友相处中应该如何自处。
“那咋办?我给你剥根棒棒糖?”陆风平连忙移开眼,指着圆桌上孤零零的棒棒糖。
“这么晚了还吃糖呢陆风平?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棒棒糖?”罗飞的话里带着三分戏谑和一分调笑,剩下的六分是借题发挥。
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大名鼎鼎的催眠师陆风平居然怕看牙医。吃糖过多又碰巧那段时间上火,陆风平天天捧着个脑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所到之处恨不得乌云密布。梁音和陈嘉鑫笑他,树叶都要被叹落了。陆风平捂着腮帮,怨怼地瞪着逐渐放肆的两个人,半天也没能张嘴反驳。
罗飞瞧着他那样,心疼却不想勉强他,只能好言好语的哄着吃了几天药,牙龈的肿胀才总算消下去了。当时光顾着关注陆风平的牙龈问题,后来罗飞回头想想,腮帮鼓鼓囊囊的陆风平就像一只拟人化的卷毛金丝熊,怪可爱的。
“甜……甜味可以促进多巴胺的分泌,”陆风平磕磕绊绊地解释。
罗飞接过话:“可以使人感觉愉悦。但能使人愉悦的不只有棒棒糖啊!”
陆风平不明就里,他歪头琢磨片刻,问道:“那还有什么?”
罗飞笑着向陆风平张开双臂,拢成爱的圈套,陆风平不得不跳。他磨磨后槽牙,愤慨罗飞的诡计多端,立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纵使如此,陆风平的心软的仿佛太阳底下暴晒的棉花糖,他向来是无法对罗飞的温柔攻势说不的。他倾身凑近,抓住罗飞的肩膀覆盖了他的双唇。温烫的喘息传递着彼此的悸动。罗飞大手揽住陆风平的后脑,掠夺他周遭的空气,沿着唇线寸寸勾勒,势要将两人彻底融为一体。
陆风平嘶了一声,牙根蓦然就发疼了。
学校门口停靠的黑色大众汽车里,陈嘉鑫目光跟随着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女人盘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着一身黑色正装,胸口往上的位置别着金色的铭牌。她跟守在门口的老师道别,牵过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女孩,她梳着双马尾,发梢正随着她的跳动而上下摇晃。
“罗队,汪乔贞带着女儿离开学校了。”王靖发动汽车调了个头,朝着两人的方向驶去。
“跟着她,摸清她的活动轨迹。”
“明白。”
罗飞接过小孙递来的资料,每一项都整理的很细致。他满意的点点头,抬手指指桌前的椅子,让她坐下汇报。
“小孙,做的不错。我看了前面几页,内容比较多,麻烦你给我简要说一下吧。”罗飞放下抱着的手臂,把文件夹搁在桌上。
小孙挠挠头,清清干涩的喉咙,掂量一下语速,随后开始复述:
“罗队,第一页是汪乔贞的基本情况,35岁,丧夫,自己带着女儿生活。第二页是她的工作履历,她曾经在三家保险公司任职,时长最长的是均安保险公司,职位是保险经理,手下有一支五人小团队。第三页是她的收入证明,她的薪资由基本工资、佣金和奖金构成,基本工资是2800元,佣金由每个月签单量决定,奖金则是年终分红的一部分。平均下来年薪大概在12到15万。她的收入在南洲来说算是中上水平。不过这不足以支付女儿的幼儿园学费和兴趣培养的费用。”
第四页呈现的是汪乔贞女儿的基本情况,6岁,就读于贝乐国际学校新阳班,学费按年结算,每年10万。
另外,她女儿还报了四个课外兴趣班,分别是450元/时的钢琴课,2500元/月的珠心算课程,3600元/月的小主持人课,以及3800元/月的芭蕾舞课程。
综上,一个月光是教育支出至少20000元,远远超过汪乔贞的收入水平。
罗飞盯着就读学校一栏,问道:“匡广治的两个女儿也在这所学校就读吧?”
小孙肯定了他的想法,“是的。”
又是匡广治,罗飞摩挲下颌,“汪乔贞跟匡广治有业务来往吗?”
“没有。但她和唐景沛有,是3月10号签的意外险,受益人是唐皓。”
薛冰敲敲敞开的办公室门,递给罗飞一份对比结果,他托了托眼镜说道:“罗队,我放大了汪乔贞公文包的细节,跟前两起案子的公文包不一样,没得到其他有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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