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八个嫌疑人（十七）

审讯室。

“汪乔贞女士，本次讯问将全程录音录像，感谢您的配合。”梁音示意汪乔贞落座。王靖整理了一下衣摆，身子板的笔直。

汪乔贞淡淡地笑，搓了搓指尖，应道：“我明白了，有什么可以帮到警方的，我尽全力配合。”

“3月8日，你在halocoffee与唐景沛会面，是因为什么事？”王靖问道。

“唐先生咨询我关于意外险的问题，我们约在那边见面。期间我给他讲解相关事宜，最后在10日下午签订合同。”

“他有说原因吗？”

“没有。”

“3月8日下午，你在办公室与匡广治会面，麻烦详细说明情况。”

“匡先生来找我是为了咨询楚小姐意外保险的事。”

“他那天的穿着打扮你还记得吗？”

“记得。”

“说说。”

“他带着渔夫帽，是灰色的，背了个黑色的钓鱼包。他好像是有夜钓的习惯。”汪乔贞身上有事业型女性的敏锐和笃定，她作答时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犹豫。

“你们都聊了什么？”

“梁警官，谈话内容不涉及案情我可以不回答吗？毕竟匡先生算是我的客户，我有义务保护客户的隐私。”汪乔贞抱歉地笑笑，拒绝回答梁音的问题。

王靖颔首，“当然可以。既然是协助调查，有些关于你的情况我们也需要了解，不如我们聊聊你吧。”

汪乔贞眼神微微一抬，“王警官想了解什么？”

“你女儿在贝乐国际学校新阳班就读，每个月报了四个兴趣班，支出大概两万元，远超你的正常收入，这是什么情况？”

陆风平隔着屏幕研判汪乔贞的神态变化，发现她的神色从进了询问室就保持在一种很松弛的状态，没有任何举动能表明她的供词有值得商榷之处。难道罗飞昨晚的推测，真的是子虚乌有？陆风平咬着笔的一端，皴眉沉思，不由得担忧起罗飞。罗飞磨破嘴皮子才向韩灏要来了搜查证，早上把汪乔贞请到公安局之际，另一只队伍已然赶赴她的老家了。

“思卿是三年前转到现在的学校的。那时候我刚进公司，楚小姐是我第一个客户，她看出我的捉襟见肘，也体谅我一个单亲母亲的苦处，把在其他保险公司的业务全转到我这。很快公司认可我的能力，提升我当了区域经理。楚小姐知道思卿跟着爷爷奶奶在农村，没办法接受更好的教育。她很同情我们，动用关系把思卿介绍进贝乐。她还跟校董打了招呼，给我们很低的学费。这三年，我拼命工作，就是想思卿能在同学老师面前抬得起头，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我这样说您能理解么王警官、梁警官？”汪乔贞眼眶有些微发红。

七八岁的小男孩浑身脏兮兮，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撂着一边裤腿，脚踝尽是瘀青。他一瘸一拐迈进家门，扯着嗓子喊：“妈！我回来啦！”

母亲穿着围裙闻声赶来，她已经提前接到老师的电话，却不曾想儿子的情况比她料想的还要糟糕。她快步跑过去，单膝蹲下，用围裙下摆给孩子擦去手上的泥土，边温声问道：“风平，怎么又打架了？”

小陆风平梗着脖子低吼：“谁让他们说我是没爸爸的野种！”

母亲听到陆风平的话先是一愣，抬手拂上伤痕累累的小脸，她扯出牵强的笑，“风平，你还有妈妈呀！”

那年盛夏的风，燥热得叫人窒息。而母亲的宽慰，和煦的如同春回大地。

“妈妈，同学都说我没有爸爸是因为他死了，是真的吗？”思卿扬起脸问汪乔贞。

汪乔贞蹲下身，揉揉她的两颊，指了指天际，“思卿，爸爸在天上一直守护着你。小朋友不知道，你知道的对不对？”

思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接着抬头看向明澈的天，大喊道：“爸爸，我想你啦！”

汪乔贞拍拍她的肩膀，牵起她的小手踏上回家的路。她腾出手擦擦眼角，生活的重担让她无暇埋怨不公的命运，她只能马不停蹄地用瘦弱的身躯为年幼的女儿挣一个未来。

梁音点头表示理解，她又道：“周末除了上课，你们还有别的活动吗？”

“有时候我们会回老家，带思卿体验大自然的乐趣。”

“一般是什么时候？”

“不定时的，有空就会回去，一个月至少会有一次。”

“老家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了。我父母早些年都因病去世，只留下一桩小房子。这些年我挣了点钱，稍微把外墙翻修一下，回去我们就住在那里。”

今天的母亲格外和蔼，她把黑底金字的“风平煲仔饭”招牌擦了又擦，回过身跟拽着背包带子的陆风平说：“风平，妈妈把店租下来了，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风平煲仔饭’，好不好？”

“好！”陆风平瞅着那块牌匾，爱不释手。

两个人从丰城颠沛流离到了龙州市，才算真正安定下来。那个禽兽般追着母子俩暴打的父亲终于同意签离婚协议书，从此，母子二人可以在这条小巷里安生了。

“妈，我想吃棒棒糖！”

母亲把满满一罐糖果塞给陆风平，边叮嘱道：“每天三颗，记住了么？”

“嗯！”陆风平中郑重其事把糖果罐子举在阳光下，每颗糖果都安安静静，又是欢天喜地的。陆风平不消用味蕾去感受，便可知晓母亲和自己的好日子悄然而至了。

每天陆风平最喜欢做的事，是早早地放学回家，在厨房里帮母亲打下手。厨房热气蒸腾，每每母亲总是出很多汗。陆风平会从书包拿出母亲为自己准备的小方巾，踮着脚尖为母亲揩去鬓角堆积的汗。

“妈，您辛苦了！”

“没关系，为了我家风平，多辛苦都值得！”

“思卿，你喜欢外墙的颜色吗？”

老家院子的围墙被刷成浅浅的粉色，房子的外墙是奶蓝和浅粉交织的颜色，颇带点童话里城堡的如梦似幻。

“好看！喜欢！”思卿挣脱汪乔贞的手，径直跑进屋里。这里是妈妈长大的地方，她希望里面不要有太大的变化。其实家里的变故她都知道，但她不想妈妈工作之余，还得花心思担心自己的情绪，于是小小的尹思卿有了自己的秘密。她环顾屋内，没有过多的修整，物品的摆放基本维持原样。思卿摸摸胸脯，释放担忧的愁绪。

“屋里面没来得及装修，等以后有钱了妈妈再把里面翻新一遍。”汪乔贞话里带着歉意。却很快遭到了思卿的拒绝：“妈妈，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我没见过公主的城堡里长什么样，我觉得这个房子就是我的城堡了！”

“思卿……”

“妈妈，谢谢您！”思卿小跳着扑到汪乔贞身上，搂着她的脸吧唧了一口。

王靖往后翻了一页文件，继续询问：“最近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

汪乔贞目光偏离了正常的方向，又迅速恢复原状，她蜷起手指用大拇指摩擦食指第一指节，缓声道：“3月……9号。”

“那天不是周末，为什么选择那天回去？”

汪乔贞的眉宇有了起伏，下意识稍微偏着左半边脸，斟酌道：“前几个月思卿移植了两株樱桃，我们这边的气候不是特别适合种植，所以她总怕树苗养不活，吵着要回去看看。我拗不过她，就请假带她回去了。”

罗飞单手支撑上身，右手按着耳机，对梁音发出指示：“梁音，玫瑰。”

陆风平紧紧盯着单向玻璃，握笔的手停滞了。

梁音换上轻快的语调，“汪女士好像很懂植物栽培这类知识。我特别喜欢玫瑰，南洲的气候适合栽植玫瑰吗？”

汪乔贞一愣，转瞬神色自若，她笑道：“当然适合的。玫瑰喜欢阳光充足，排水良好，还耐寒耐旱。但南洲的土质属于沙质土，所以我加入了松散的壤土。”

王靖敲敲桌子，“在自家院子里能种么？”

“可以的。”

“罗飞，那边怎么样？”陆风平拉过罗飞的手看看腕表，讯问进行两个小时了，另一支队伍仍然没有音讯。

罗飞拍拍他的手背，“放心。”

“罗飞……”

“嗯？”

“如果她主动交代案情，配合我们侦查，能争取从轻处理吗？”

罗飞收敛视线，回归到陆风平身上，他明白陆风平的意思。“能够如实供述自己罪行，可以从轻处罚。但这不是由我们说了算的。”

陆风平感激地一拊掌，失色的双眸重又燃起希望，“罗飞！”

罗飞冷静地给出指令：“王靖，听陆风平的。”

陆风平开始用平缓的语速引导王靖：“玫瑰要尽可能种在远离围墙的地方，以防止阳光折射灼伤花苞。你们家却不是这样的，而且频繁松土对玫瑰的根系伤害很大，你一定知道吧。”

汪乔贞猛地抬眼，眸中的从容一点一点消失，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陆风平接着用略带惋惜的语气道：“思卿的樱桃是她亲手种的，她埋头苦干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妈妈会在夜里，往她的樱桃树旁埋下了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