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八个嫌疑人（十八）

“没有秘密是不会被发现的，假如发现玫瑰丛下埋藏的秘密的人是思卿，她这辈子都将活在阴霾之下。”

“也许等到有一天，她再也见不到你，她会翻来覆去地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她疯狂找寻线索，试图还原事情的真相。”

不知名的电话，陆风平受到蛊惑决定孤注一掷。灯红酒绿的夜店，陆风平压低帽檐在其中穿行。破败不堪的木屋，陆风平一扬手制造了冲天的火海。朔风涌动的芦苇荡，陆风平满眼猩红要亲手了结仇人的性命。

“不论代价，不计后果，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她的余生将要用短暂的美好的童年去治愈，她还要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罗飞握住陆风平的肩膀，感受他止不住的战栗，陆风平在跟过去的自己角力。

“汪乔贞，你现在三缄其口隐瞒的事实，就是在为你最心爱的女儿带去无尽的苦楚。她才6岁，你忍心吗？”

停尸房里，陆风平掀开冰冷的白布，露出母亲枯槁的脸，他不忍去看她身体里的三个血痕，他怕那扎进母亲身体的钢筋，也会穿破他的心脏。他跪倒在地，再也抬不起头。

“汪乔贞，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始终相信你是为了女儿才这么做的。你想给她富足的生活、美好的未来，但这不应该是用妈妈锒铛入狱换来的。你应该尊重她的意愿不是么？”

汪乔贞一直坚挺的后背忽而塌下来，她下定决心般摊开手，惨然道：“玫瑰花丛下，埋着楚小姐的尸骸。”

王靖死死看着汪乔贞，沉声道：“展开说说。”

“有人把公文包交到我手上，一开始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直到回家我打开看了才发现那是裹着真空袋的尸块。我吓坏了，但我知道不能慌，不能吓到我女儿。所以我决定第二天带她一起回老家，这样外人看起来会不那么可疑。王警官，你说得对，我就是在夜里趁着思卿睡着了，挖开玫瑰花丛的土埋尸的。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风平紧锁的眉心缓和了郁结，他沉下心松了口气。

“I’lldoit……”罗飞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爽朗，“罗队！您真是料事如神，我们找到藏尸地点了！就在围墙边的玫瑰花丛里！”

“辛苦了！让雨哥勘察现场，尽快出结果。”

“好的！”

“是谁给你的？”

“我不能说。王警官，我知道自己犯法了，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但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女儿这件事。”汪乔贞噙着泪，低头恳求。

“梁音。”王靖示意梁音为汪乔贞戴上手铐，没有再回答汪乔贞的提问。他很同情这位无助的母亲，可在警察眼中，她是犯罪嫌疑人，无论她有多少苦衷，最后量刑的是检察院，而不是自己。王靖时刻谨记当初入行时师傅的教诲，无谓的怜悯会影响自己的判断，这是万万不可取的。

“梁警官……”汪乔贞站起身，转向梁音。

梁音把视线朝向门外，“汪乔贞，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你的犯罪事实，依法对你进行拘留，请你配合。”

梁音押解汪乔贞出询问室，罗飞和陆风平早等在门外了。

王靖闪身到一旁，留出足够空位给陆风平。

“汪乔贞，你亲手剥夺了尹思卿的童年。”

汪乔贞垂着的头缓缓上仰与陆风平对视，她撇撇唇角，自我嘲讽道：“我只是不想她因为没有爸爸而被别人瞧不起，想把最好的都给她，我真的错了么？”

陆风平怔了怔，“没有什么能比母亲的陪伴更好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思卿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她的成长过程需要你的参与，”陆风平极力吞咽过度密集的泪水，掩饰欲泣不泣的狼狈，“希望你接受完改造能够改过自新，给她带去正面的影响，而不是扭曲的金钱观。对孩子来说，也许物质并不那么重要。”

罗飞使了个眼色，王靖和梁音押着汪乔贞接续往前走。汪乔贞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陆风平，她的沉郁舒展了，她又是起先那副沉着笃定，淡然笑道：“警官，谢谢你！你的母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陆风平揪着风衣下摆的手终于放开，他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罗飞在离他咫尺之地，默然无声站成屠龙的勇士。

尹思卿跟梁音在后排挨成一团，她揉揉怀里罗飞送的星黛露的耳朵，疑惑地问道：“小音姐姐，罗飞哥哥好酷噢！他从上车就没说过话。”

梁音捂嘴笑开，“思卿呀，刑警哥哥都比较冷漠的。”

尹思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不对呀！风平哥哥话很多啊，比我话还多！”

罗飞不着痕迹擦擦唇角。陆风平抽了抽，转过头无语抗辩：“我话哪里多了，而且我哪有跟你说话啊！”

“我知道了！你只跟罗飞哥哥说话嘛！”尹思卿举手抢答。

“哈哈哈哈——！！”梁音搂着尹思卿，两个人顾涌着挤到一处去。

短暂的车程结束，来接尹思卿的是爷爷奶奶。两位老人鬓髪皆白，但精神矍铄。他们笑呵呵地打量四人，慈祥地拉拉陆风平的手，“谢谢你们送思卿回家！要不进来坐会，吃点水果吧！”

梁音连忙摆手推辞：“不用啦爷爷奶奶，外头太阳大，你们快带思卿进去吧！有时间我们再来看你们！”

“风平哥哥！”临行前，尹思卿扯扯陆风平的衣摆，陆风平蹲下来看着她，蹭蹭她凌乱的刘海，“思卿，怎么啦？”

尹思卿俯身到陆风平耳畔，悄声说：“我知道妈妈犯错了，可是我会等她回来的。在那之前我一定会乖乖吃饭，努力长大。你不要告诉她噢！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说完，塞给陆风平一颗糖果。

“思卿，走啦！”奶奶站在小院门外招手。

“哥哥姐姐下次见！”尹思卿拽着沉甸甸的书包带，一步三回头地跑进家门。

明媚的阳光晒得头顶暖烘烘的，陆风平还保持着单膝蹲着的姿势，他打开掌心，绿色的水果糖发着亮晶晶的光。罗飞和梁音默契地一人一边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哎呀，你两兄妹干嘛？我难得装一会儿深沉，怎么就给我破功了！”陆风平不情不愿地被夹在中间，三个人推推搡搡走在正午的太阳底下，踩着黑乎乎揉成一撮的影子渐行渐远。

梁音放下了心头的一桩大事，浑身轻松，她久违地翻了个能与太阳肩并肩的白眼，咬牙切齿道：“陆风平！防晒很贵的！我要晒死啦！赶紧走赶紧走！回家吃饭！”

罗飞力气极大，一只手托着陆风平腋下，将将把他举在半空，任由他吊儿郎当地借自己的力气用脚尖蹭着地面。罗飞心底的石头也被磋磨碎了，乡间的风一吹，便碾落成尘飘去了。他依然是冷静自持的作派，瞥了陆风平一眼，“陆风平，不好好走路是要我抱你吗？在这。”

“咳，”陆风平伶俐地缩回双手，挤涌在两人的夹攻之下。他坠了一汪死泉的心彼时终归松泛了，不知道是哪裂开一道口子，漂着枯叶的死水汩汩倾泻，将他的心事悉数冲刷殆尽。他迈着轻快的步子，侧过脸大言不惭反唇相讥，“就你这精瘦精瘦的，还能抱起我？罗飞，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话还没说完，罗飞大手顺势在陆风平腰间捞了一把，两人就势在小道上追逐着跑远了。

梁音郁闷地盯着两个玩闹开的人，不禁感叹，一家三个人，只有自己才是正常的。

3月的乡间，零零散散的小野花蹭蹭冒头，舒卷蛰伏一冬的腰身。邻家院子的大黄狗，耷拉着脑袋守在门口，看到陌生人经过，把眼眯成一条线，见没什么威胁，又把脸转开了。这可能是尹思卿未来一段时间的童年记忆，也是陆风平与自己和解一把钥匙。

邓阿姨，我会照顾好陆风平。罗飞扬扬手，陆风平折了个弯，笑意满盈地奔向他的怀抱。

南洲市专案组办公室。

张雨啃着面包送来第三份dna检测报告，正如汪乔贞所言，玫瑰花丛下的是楚天穗。

这次是她左上肢。哪怕是张雨这样身经百战的老法医，都倍觉胆战心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心神冷酷到如此地步，把好好一个大活人残忍分割成碎块，再指使好几个人分别掩埋，声势浩大的如同一场通天入地的祭祀。

罗飞喝了口咖啡，放下报告，“我知道汪乔贞没有说谎。其他线索呢，还有吗？”

张雨翻开蓝色封面的文件夹，明确道：“二次尸检结果跟我推测的一致，死者死前后脑曾遭钝器重击，造成大量出血。其他已知部位没有任何内外伤。所有刀伤均为死后造成。”

“另外有三点需要注意。第一，我重新检查了所有尸块，发现切割方式至少有两种:一种是用砍骨刀直接分割，完全没有理会骨头和肌肉组织的分布；还有一种是从筋骨肌肉连接的地方顺势切割，比较取巧。我不能判断有几个人参与肢解，但我觉得一个人对同一个部位采取不同分割方式的做法不太现实。”

“第二，三个包裹里收集的真空袋，除了三个嫌疑人的指纹和皮屑，没有第二个人的信息。但我在三个包的提手处都发现了少量医用手套的塑胶残留。说明移交手提包的人心思缜密，手法纯熟。”

“第三，在第三个手提包右下方角落里检测到微量漂白剂。我已经把化验结果交给法政，他们正在把样本和南洲市面在售的漂白剂品牌做对比。当然了，如果不是专用漂白剂，购买渠道繁多，即使能够确认品牌，也未必能对案情推进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