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今时昔时

“别闹。”

一个略带生气却又带着不经意的宠溺的声音。

图书馆里除了翻书声之外的第二种声音。

紧接着不知多少明里或暗里的目光向白欧投射过去，像是舞台上所有的聚光灯都聚集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柏顾舟看到白欧的脸由白皙变为通红，笑着说：“图书馆里可真热啊！是不是没开空调啊？”

白欧低下头小声说：“别闹了，赶紧看书，快要考试了。”

“我看书了，这《神经病学》太难了，我刚看到前面，光脑神经就十二对，还有那么多脑血管，看了一上午，头都大了，我都开始神经了。”柏顾舟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仅限于两个人能够交流的分贝。

“看出来了。”

“……”，柏顾舟看着白欧，眼神清澈，满眼乞怜。

“你的解剖没学好，基础不牢，后面更难学，你先复习其他科吧！”

“那我先复习别的，到时候你再教我学‘神经’。”

“好了好了，别说了，快学习吧！”

“好！”

柏顾舟把《神经病学》推到一边，转身从书包里拿出《内科学》。

书太厚了，柏顾舟手腕一软，一个没拿稳，书落在了地上。

是一声沉闷的“啪”。

白欧手里的笔抖了一下，划出一道被惊吓的轨迹。

图书馆里快速翻书的声音都震耳欲聋，如此厚重的书落在地上简直有如核武爆炸。

聚光灯第二次聚集在同一个位置，这次更像是激光，白欧只觉得后背有灼烧感，紧闭双眼，想把自己夹在书里，然后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柏顾舟慢悠悠地捡起书，笑着像周围的聚光灯们点头以示抱歉。

“走吧，出去吧，反正也快到饭点了，先去吃饭吧！”白欧用着妥协的语气。

“不再看会儿书了？”

“我都认识你都快四年了，怎么还这么内向？”

白欧不语，已经把书包装好了，觉得都已经大四了，柏顾舟却还是不够沉稳。

柏顾舟也赶紧收拾，一个人背起两个书包。

图书馆期末的规定，人走书包也得带走，不然会被视为恶意占座，管理员会把占座的书没收。柏顾舟在大一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亏了。

今年的夏天依旧是烈日和高温的主场。

从有空调的地方出来，然后突然暴露在这颗会有一百亿年寿命的黄矮星面前，白欧只觉得自己像是从天堂直接堕入了炼狱，再被精炼，再洗涤灵魂。

而图书馆门前的高阶上升腾起来的热浪便该是人间的刑罚了，白欧从高阶上往下走，觉得自己要被蒸干了，甚至蒸发了也是有可能的。

前面就有树荫了。

白欧这样想着，心情急切，就像下雨天着急寻找屋檐避雨一样。

与其说太阳离北半球很近，不如精确点说太阳离历川特别近。六月中旬，气温便在三十度左右徘徊。对于不耐热的人来说，生存危机已经降临，气温一直在挑战他们的生理极限。

历川大学的树一直是抗暑一线的战士，每一片树荫都是难得的人类的生存空间。从图书馆到寝室的路上都有战士们的身影，有时候风也会来树荫下避暑，凉爽就是树和风团结一致对抗炎热的胜利果实。

图书馆的高阶对于白欧来说是极为漫长的，不过总算是走到了树荫下。

白欧抬起头看到了被树叶阻挡的断断续续落下来的光线，这些光线已然不像刚从太阳身上发出时那么骄傲了。

“有这些白榆真好啊！”

这些白榆的树干上有许多膨出的木栓层使其看起来很粗糙，但是白欧觉得夏天的白榆最是可爱了。

“是啊是啊，不然热死了。”柏顾舟向来不会让白欧的话落在地上。“小欧快点走，咱们在前面长椅上歇会儿。”说完，柏顾舟便快步走向长椅了。

白欧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看到走在前面的柏顾舟，透过树叶的光线在他的身上错落地跳跃着，只能看清大致轮廓，具体到某一部位是含混不清的，至少身形还是熟悉的，熟悉得让人觉得踏实。

快四年了，这条路已经走过了无数遍，那些氤氲在树荫下的细腻，有声的，无声的，经意的，不经意的，都让感情变得更加真挚，更加清晰。这条路，树还是树，叶子更多些而已，长椅上也只是平添了些许时间的刻痕，没多大变化。

柏顾舟背着两个人的书包，也许是黑色太过吸热，也许只是因为天太热，他的白色T恤已经被汗浸透，有的地方已经贴在后背上了，他未察觉，但这已经被走在后面的白欧看在眼里了。

“给你水。”

柏顾舟坐在长椅上，拧开盖子把水杯递给了白欧，他总觉得白欧一到夏天就顿失生气，到底是个耐不住热的人，夏日里行动迟缓，很是憔悴，人到夏天就像是人到暮年一样，现在就只盼着夏天快点过去，自己也能轻松一点，虽然已经习惯了照顾小欧，可这气温着实是让小欧遭了罪啊。

其实也没有走多远的路，从图书馆的高阶上下来，再走到长椅，也就两百步，但是这洒水即干的温度确实让白欧受不住，尽管不累，可就是让人打不起精神，提不起力气。

白欧接过杯子，在柏顾舟身边坐下，“你的衣服湿了。”

“哪里?”

“后背。”

“我在后面看到的是后背……”白欧话未说完。

“哦，可能是这书包贴在背上，不透气，皮肤就趁机出了汗。”

“现在坐下来，看见的不只是后背湿了，我自己背着吧。”

“不用，此等小事不劳您大驾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可没有抱怨给你背书包啊。”柏顾舟说话一向是嘴比脑快，白欧有时也分不清该说他口无遮拦还是胸襟坦白，但他更相信是后者，因为柏顾舟在正式场合说话从未失过分寸。

“嗯，谢谢你。”白欧看着柏顾舟的眼睛，瞳孔里依然有温暖的光，而这张脸，五官精致清晰，依旧是那么好看。

白欧眼中的柏顾舟，有光亮而非烈日般刺眼，是温暖而非盛夏炎热。

这几年过去，又让人觉得踏实了许多。

“就属你教养好，跟我还这么客气。”柏顾舟在打趣，“好了，我先去买饭，你再歇一会儿，我买完饭叫你。”

“嗯，好。”

“哎，等等，盖子呢？”

柏顾舟往回走了几步，“在这儿，给你。”

白欧看着柏顾舟离开，脚步声慢慢消失，最后整个人也隐没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才转过头来。

白榆树叶的边缘呈锯齿状，然后两片叶子的边缘碰在一起，光线是这样被切割的吧！白欧总喜欢这样发呆……

再有二十天就期末考试了，再有二十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再有二十天就要去实习基地了。

白欧无所谓要考什么试，也无所谓离开这里，更无所谓什么实习基地。

那什么有所谓呢？

当然是要和谁一起了。

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依赖。这更是一种羁绊，像狮子与草原，鱼群与海洋，水鸟与湿地，……而柏顾舟之于白欧，是为心安。

临近期末，这条路上过往的人熙熙攘攘的。大多三个五个一起走的，都是往返于图书馆和食堂之间。匆匆忙忙，都很少说话。

白欧听着他们的脚步声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

闭上眼。

只觉得时间静止了，只有这来来去去的声音。

好像又听见了云朵漂浮的声音，树叶摆动的声音，尘埃落地的声音。太清晰了。

睁开眼。

树叶稀疏的地方树影斑驳，有风吹过，影子就会晃动，白欧注视着，思绪也跟着晃动……

这光景，往回数四年。

那年的夏天是最热的，其后每年的夏天都像是那年盛夏的余温未尽。时光不居，故事炙热，不见终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