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不及白欧

（一）

白榆的落叶在空中盘旋起舞，在满世界的渐老渐枯中进行最后的欢愉。被落叶覆盖住的地面不再尘土飞扬，路的尽头泛着光亮，这个世界变得澄澈透明了些。

白欧的生活已经从慌乱变得有序，但仍旧忙碌。

国庆放假，楚云洋吵着要出去玩，但是不知道去哪，听说尚雨歌约了柏顾舟出去玩，都已经定好了行程，他更坐不住了。

白欧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和教室，学霸的自律总是这么可怕，像是为学习而生的。有些人就是为学习而生的，但白欧不是只会学习的那种，一般人是鹤立鸡群，而他是鹤立鹤群。

所以楚云洋只能抓着韩鹤展不放了，就剩下他了。

“你连要去哪都没想好呢，就想让我跟你走？”

“咱们这是说走就走，走到哪算哪的那种，随心所欲，毫无预谋！”

“就是流浪呗！”

“你说话咋这么难听！咱们就在市里转转，该玩的玩，该看的看，该吃的吃，也不去太远，晚上还能回来住。”

“在哪流浪都影响市容，你不怕被遣送回原籍，我还怕呢！”

“……”

“你俩跟着我吧！”柏顾舟说，“我单独和尚雨歌出去感觉挺不好意思的，你俩跟着我还能舒服点儿。”

楚云洋说：“别，跟你俩出去，我也很不好意思！”

韩鹤展接过话来：“你们二人世界，如何能容得下我们？”

“什么狗屁二人世界？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柏顾舟有些恼。

“好好好，你们是普通朋友，那你也得找个脸皮厚的跟你去吧，我不行，我脸小。”韩鹤展说。

“你小子说话就好好说，总捎带着我干啥？”楚云洋又对柏顾舟说：“人家香水妹子一个女生都好意思单独约你，你看你这个怂样，就不能勇敢一点？”

“你勇敢？你咋不敢跟我一块去呢？”

“这是两码事，好不好！”

“还是不敢去！”

“人家香水妹子对你是一片好心，你要把这片好心喂狗吗？”

“这不是跟狗商量呢吗？”韩鹤展一脸坏笑。

“你……”，楚云洋气急败坏，一副要打死韩鹤展的架势。

“小欧呢？这些天除了上课，睡觉，都看不到他。”柏顾舟问。

“他看起来挺忙的，再说人家学霸不忙着学习，难道要忙着吃别人的好心吗？”韩鹤展说。

“今天咱俩必须躺地上一个！”楚云洋实在受不了了，直接就奔着韩鹤展过去了。

“行了，你俩别闹了，我再问一遍，去还是不去，你俩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柏顾舟大声喊道。

楚云洋听到立马换了个态度，暂时放过了韩鹤展，说：“别呀，人家香水妹子的好心不能辜负，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勉强跟你走一趟！”

“别勉强！”柏顾舟强调。

“不勉强，不勉强，都是为了兄弟！”楚云洋连忙说。

韩鹤展说：“你就是想去，然后在这装矜持。”

“你不想去吗？还好意思说我？”楚云洋反问。

“我是想，但是我绝对是为了兄弟才去的！”

“你就装吧你！”

“别说了，都一块去！”柏顾舟有些不耐烦。

“那你问问香水妹子，看她同意不，不然咱们在这怎么说都没有用。”楚云洋说。

柏顾舟：“嗯，我问问。”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复：“那好吧！”

是“那好吧”，不是“好”，而且又加了个“那”字，这是有多不情愿啊！但是不情愿也没有用，二人的世界变成了四个人的，好像一块蛋糕被强行瓜分了一样。

尚雨歌没想到自己要为那个“好”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在电影院和博物馆里，被柏顾舟告诉“尽量不要说话，要保持安静”，但是转头跟楚云洋他们俩聊得火热。尚雨歌还要给他们安排行程，本来是主角的，一下子变成了丫鬟。心里有无法言说的苦衷，却也一直安慰自己：“刚开始，慢慢来，没关系！”尽管有再多不情愿，但在柏顾舟面前也甘愿做一个圣女。不过只要能把柏顾舟约出来就证明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尚雨歌还是个懂得知足的人，不会欲壑难填，心有不平而生怨怼。

（二）

柏顾舟并不关心每天要去哪？玩什么？吃什么？火锅烤肉海底捞，电影公园还是划船，都是尚雨歌安排，柏顾舟一点都不关心。楚云洋是玩的最开心的，尚雨歌是最累的。

柏顾舟关心白欧每天都在干什么，他觉得现在这点课程没什么好学的。难道是因为白欧过了学校的新生英语四级选拔考试，然后准备12月份的四级考试，每天都要去学英语？也不太可能，那也不用学一整天吧！白欧也不需要！但是每次要问白欧的时候，韩鹤展和楚云洋都会聊今天玩的怎么样，把话题岔开了。

白欧不爱笑，五官很精致但似乎眉眼不够舒展，总显得忧郁，如果眼睛真的是心灵的窗户的话，白欧应该有很多心事吧！所有难言之隐聚积在一起，表现出来的唯有沉默。即便认定白欧是个悲伤的人，但是却又有积极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外人能感受得到。瘦削的身体单薄得有些柔弱，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柏顾舟眼中的白欧就是这样，他也曾用心感受过。恰恰是白欧的沉默，让柏顾舟觉得他神秘，捉摸不透。越是神秘便越有探索的意义。柏顾舟不只想知道白欧这些日子在干什么，甚至是他的过去。

白欧忙碌到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关注尚雨歌和柏顾舟怎样了，虽然心有触动，也只是在睡前想想，没一会儿也就睡着了，第二天仍旧是忙碌劳累的一天。一切才刚刚开始，累点也正常。

直到国庆假期结束，柏顾舟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天晚上，韩鹤展在办公室忙着核对学生假期签离和签返的表格，楚云洋去查寝了，宿舍里只有柏顾舟。

等到白欧回来，柏顾舟直接问：“你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

“学习。”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却不是柏顾舟想要的。

“那你都学什么了？”

“解剖。”

“还有呢？”

“英语，基础化学。”

“还有吗？”柏顾舟继续追问。

“你到底想问什么？”白欧终于反应过来了。

“我想问你每天为什么那么忙？”柏顾舟放大声音。

“学习！”白欧不耐烦地回答。

“……”

“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柏顾舟有些生气。

“这就是实话！”白欧也有些生气。

一阵沉默，安静得连外面很远处宿舍的“刷牙去？”“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灯光把白欧的脸照得更加白皙，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映出的浅浅的影，随着眨眼的动作闪烁着。仍是一张俊美忧郁的脸，藏住了内心的委屈，慌张和不安。

柏顾舟紧盯着白欧的眼睛，二人四目相对，眼神里是坚定，固执，虽然没有敌意，但也像是在较量着什么。

就是在较量，谁先闪躲，谁就输了。

呼吸急促，两个频率。

两个固执的人。

但是总有一个会先败下阵来。

柏顾舟觉得白欧并没有把自己当作朋友，这一点刺痛了他。然而他的不忍和心疼像是和平的休战书。他把视线从白欧的眼睛上挪开。

这一切都是由自己的关心和好奇引起，然而没有找到答案。

一瞬间的失落。

但是立即理解白欧一定有难言之隐，眼神又变得温柔。

白欧见柏顾舟撇开了目光，内心感到轻松，但转瞬即逝，代之以这些天的忙碌和压力。他纵然知道这是柏顾舟的关心，但是他好像没有接受爱的能力，就好像身体里缺失了某种受体，导致爱的信号分子不能传递，细胞无法应答，只能以冷漠回应柏顾舟。只是冷漠，而不是不信任，只因为那一份莫名的亲切感。

一瞬间的委屈使白欧湿了眼眶，他转过身去，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柏顾舟，假装翻着书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柏顾舟用着妥协的语气。

“没……没事。我也不是故意的。”白欧有些哽咽。

“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毕竟我们是……”，柏顾舟停顿了一下，又小声地说出：“朋友。”

他不确定白欧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小声地说算是试探。

一小会儿的沉默。

白欧在调整情绪，怕自己说话哽咽。

“好，谢谢你！”

说完，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身体抽动。像是一个自己摔倒的孩子，要是没人去安慰他扶起他，他自己也会爬起来，会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走下去，而当有人来安慰他的时候，他就会哭起来，以发泄所有的委屈。白欧就是这样的，而柏顾舟就是那个触碰他敏感脆弱的心的那个人。

白欧就要对柏顾舟说出所有的事情了，只是委屈倾泻而出，他未及张口。

柏顾舟很满意这个回答，说明白欧是把他当朋友的，但当他察觉到白欧哭了的时候，很是心疼，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柏顾舟以为白欧是因为自己今天的冲动，让他想起了悲伤的事才哭的，连忙道歉，却徒劳无功。

（三）

韩鹤展回来了，看到正在哭泣的白欧和正在他身边道歉的柏顾舟。

这画面，任谁见了都会误会。

韩鹤展一把推开了柏顾舟，质问道：“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欺负小欧？”

柏顾舟也很委屈，明明自己没有，但心里有愧，只能妥协地说：“我没有……”

话没说完，韩鹤展又是一句质问，更加生气：“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欺负他，你知不知道他……”

韩鹤展要说的是“你知不知道他没有爸”，但是他硬生生把话憋回去了，怕伤害白欧，换成了“你知不知道他是咱们的朋友”。

白欧的事韩鹤展是知道一些的，他无意间在办公室看到了白欧的档案，因为白欧的成绩最好，他的档案就放在最上面，韩鹤展好奇就打开看了，知道了白欧的家庭情况，同情心油然而生。虽然平时毒舌，但他的家教是好的，爷爷和父母都是从事教育工作的，他从小耳濡目染，所以他内心是正义善良的。

韩鹤展也不知道白欧都在忙些什么，但是觉得他有自己的主意，所以在这之前当柏顾舟问白欧都干什么去了的时候，他才会出言打断，怕白欧为难。

所以现在韩鹤展以为柏顾舟在欺负白欧的时候，他才会变得怒不可遏。

柏顾舟也很委屈，甚至觉得韩鹤展有点莫名其妙，像是变了个人，“我当然知道他是咱们的朋友啊！我是关心他，我没有欺负他！”

“你没欺负他，他哭什么？”

“你讲讲理好不好，他哭和我没关系，不信你问他！”柏顾舟解释道。

这时候，楚云洋回来了，先是在门外喊一声“楚大爷回府”，然后才推门进来。

气氛很压抑，有火药味，楚云洋一进门看情势不太对，赶紧打趣道：“咋了嘛？这家没有我是不是得散？”先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哪都有你！”韩鹤展看了一眼楚云洋说。

楚云洋看今天的韩鹤展脸色不对也没回怼，只是说：“咋了嘛，咋了嘛，有啥事跟我说，我来解决！”

“你能解决？”

“他”，韩鹤展指着柏顾舟说，“欺负小欧，被我逮个正着！”

“我没有！”柏顾舟反驳道。

楚云洋觉得不太可能，刚要问白欧，白欧便转身站起来说：“他没欺负我，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你看！我真没有！”柏顾舟像是被平反了冤案一样。

楚云洋跟白欧说：“你有啥事跟我们说，别一个人憋着，容易出病。”说罢拍了拍白欧的肩膀。

“跟你有啥好说的？”韩鹤展撇了一眼楚云洋。

“你今天吃枪药了吧！怎么谁都怼呢？”楚云洋看着韩鹤展。

然后楚云洋又换了一种声音，故作扭捏，说道：“你总这么粗鲁，人家也会生气的嘛！”

说罢，在场的人都笑了，白欧也没忍住。

韩鹤展跟柏顾舟道了谦，二人重归于好。

但是柏顾舟还是想知道白欧都在忙什么，于是就提出明天要和白欧一块学习，说自己一个人学不下去，要找个人带着。

白欧有些为难，但是没有拒绝，他知道柏顾舟想要干什么。

早晚会知道的，不如就主动给他这个真相，但不能是全部，白欧不想让柏顾舟对自己的关心变成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如果是这样的关心，白欧宁可不要！

白欧对于柏顾舟的关心感到意外，是意外的惊喜，开心，甚至幸福，但是他习惯于隐藏自己的心情，好的，坏的，都不被表现出来，他不知道被爱是何种感觉，该如何回应，显得畏手畏脚，因为自卑而拒人千里之外。

柏顾舟会教他的，接受爱，渴望爱，拥有爱，而后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