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护得了苍生,也保得住她
“师,师父……”
雪花纷纷落下,白茫茫的世界中,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怯生生地开了口。
“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已有一徒儿唤作长云,你较他年长一些,便为他师兄,唤作长晚吧。”不苟言笑的女子抚着鬓发,略一沉思。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昆仑山的掌门人君离。
而一旁轻轻捏着她衣角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家破人亡,如今,只剩独自一人流落街头。
君离的那双眸子深邃幽沉,似乎只看一眼便能彻底坠进去,她向长晚伸出手,也是在这漆黑的雪夜里为他带来了一束光。
小男孩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是想,在不远的未来,自己也是一个有家的人了,他也会有家人疼爱,会有摇曳烛火相伴。
可惜,在被带上山之后,他成天面对的,只有师父严肃的神情,还有,那一面,冰冷的墙壁。除了师父和师弟外,长晚近乎没有见过别人。
在无欲峰上,他修炼很是勤奋,修为更是突飞猛进,过新年见到师弟时,师弟总是以艳羡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期待能以此获得师父的嘉奖,从师父的脸上看到笑容,可惜,什么都没有,哪怕师父在面对师弟时还正慈祥微笑,见到自己都会立刻收敛了神情,变得严肃清冷。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师父不喜欢自己么?那不喜欢还把自己捡回来,真的只是因为一份怜悯之心么?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新年,师弟长云偷偷给自己带来了些好玩的新鲜玩意儿,他从没见过那些东西,因而摆弄了很久。
外头天色一点点暗沉,他一点儿没发觉,只是沉浸在那些小玩意儿中难以自拔。
可是忽然“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似乎在被人推开。
刚解开九连环的长晚才长舒一口气,听到动静,猛得一吸鼻子,糟糕,是师父。
若是让师父发现……长晚低头看了看散落满地的华容道、九连环等物什,忙匆匆一股脑儿地把那些东西藏进了被子中,爬上床装睡。
君离此时默默走到了床前,乌发未曾像白日那般整齐绾起,只是随意地散落在肩。
帷帐随着风吹轻轻飘起,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缝隙。
长晚眯着眼睛,偷偷从缝隙中观察师父。
“你到底,不是他。”他听到君离轻声叹着气。
“我在这世间寻了你那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你的转世,可你竟似乎,什么都不记得。”
“是了,一碗孟婆汤下去,往事种种,恐怕都归于无迹了吧。”
“夫君,你一定不知道,我刚刚寻到你的转世时有多欣喜,可看到那陌生害怕的眼光,我就知道了,这个孩子,不是你。”
“哪怕我想尽办法教他原先我们共修的那些功法,他也没有想起来分毫。”
“其实能遇到就是幸运了,我却总还是奢求诸多,是我太贪心了。”
“既已转世,按道理讲,也就应当不是同一人了,我确实不该心怀执念。别的我也不想了,就盼他能像当年的你一般修成上神,心怀天下苍生吧。”
床上的少年听到这些,如同脑中响过一道惊雷。
师父救自己于危难,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是那人的转世么?
师父一直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是因为恨自己占了她夫君的身体么?
……
此后的练功时分,长晚显得愈发心不在焉。
他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长晚,还是师父的夫君。师父那晚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讲的往事,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对于君离的所有记忆,似乎都开始于那个漫天大雪的黑夜。
师父给自己取了“晚”字,也是因为她的夫君晚洲吧。
在来回的犹豫徘徊中,他的功法有些退步了。若说师父原先的眼神只是冰冷,现下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失望。
为什么失望?一定是因为自己身为她夫君的转世,没有记忆不说,能力上更是远远不如。
君离的夫君晚洲,那是世上难寻的天才,仅用几十年便修成上神,这在仙界可是一大奇观。只可惜后面在一次抵御妖魔中为救妻子,殒命了。
他该如何才能抵达到师父夫君的那个高度?
总之不论如何,此后师父对自己愈发严苛了,疯魔了一般让自己拼命地练功,那些华容道和九连环被发现后,是直接摔了个粉碎,把一旁的长云给吓了个半死。
“你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达不到晚洲的高度?你为什么就算修成了上神也达不到他的高度?”再后来,君离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对他大声地嘶吼。
长晚长期活在君离的压抑当中,性子愈发沉闷。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师父去世,他在接任掌门前下凡历练,遇到了那个少女。
长晚见她天资实在奇绝,便在施救后主动提出让她来昆仑山修仙,他本也没想过那个十五岁的少女会真的愿意舍下一切随他上山,可沈卿雨还偏偏就这样做了。
自来了这个徒儿后,无欲峰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许多。
她对这儿一切都感到新奇,闲暇时分,一会儿下溪戏水,一会儿又上树赏花。
因为无欲峰上就只有师徒二人,活泼好动的沈卿雨不知道和谁讲话,便开始主动挑起了话头。
一面问那树上的玉兰花能不能摘,一面问外面的石榴能不能吃,开始时长晚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徒儿沟通,便不怎么理她,只是随意应答。
沈卿雨见讨了个没趣,便又讨好般地献出了自己的绝世家传桃花酒。
长晚修成上神后,便基本是不食五谷了,可偏偏这一次,闻到那清冽酒香,看着少女满面期望的样子,他竟是不忍拂了这份好意,将一杯桃花酒饮尽了。
果然是好酒,想这徒儿不仅修炼有得,在酿酒方面也还有几分本事。
“师父再喝些嘛,阿琅酿了这样多呢。”
长晚本想拒绝,可沈卿雨直接把酒坛子凑到了自己跟前,一面又嘟嘴看着自己。
“那就,那就再喝一些吧。”
“好呀!”少女明媚一笑,又为师父斟了一杯。
在卿雨的不断央求下,长晚饮了半坛子桃花酒,因酒量不佳,早已有了醉意。
他脸颊微红,半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徒儿,唇边微动,似乎在呢喃着些什么。
沈卿雨有些发愣,她是真没见过师父这个样子,心下一动,不自觉地伸出葱管般的指,轻轻触上了那俊朗的脸。
面前男子一袭白衣,如瀑墨发随意披泻在肩,一张脸似是被精心雕琢过——春山画眉,青峰琼鼻,飞樱点唇,脸颊的微红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神韵,遇雪犹清,经霜更艳。
这也,太美了。
一片桃花缓缓落下,醉了相思,染了风尘。
长晚蓦地睁开了双眸。
沈卿雨有些愣神,慌忙缩回自己的手指,往后退了几步。
长晚依旧处在半醉间,白皙的脸上,竟是忽地落下了两滴豆大的泪珠,一手抓住了刚刚缩回去的沈卿雨。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对我这么不满意?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一定要是那个晚洲?”
他哭得不能自抑,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似是在不满地宣泄。
沈卿雨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当下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任由着那手将自己拉了过去,一面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师父的后背,安慰着他。
一坐一立,二人就这样过了一夜。
……
待到次日长晚醒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抓着徒弟的手过了一夜,而徒弟,似乎是怕打扰到自己,竟就一直醒着,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一夜。
沈卿雨发现他醒来,当下不禁喜道:“师父可算是醒了,还有什么不适之处么?我先去为师父弄些醒酒汤来。”
刚欲离去,却因为一夜未睡而有些头晕眼花,当下没有站稳,险些栽了下去,多亏了长晚在一旁及时扶住。
两人的眸在那一刻交汇,沈卿雨想到昨日场景,俏脸不禁一红,连忙慌慌张张地谢了师父后就退了下去。
长晚抚过额,忽然回想起了昨日事端,当下一愣神。
昨日,昨日那些什么自己就是自己,不是任何人替身的话,是阿琅对自己说的么?那些什么爱苍生和做自己并不矛盾的话,也是她说的么?
脑海中的模糊影像逐渐变得清晰可见,的确,昨夜安慰自己的就是她。
他心中不禁一动。
相处日久,长晚也渐渐在沈卿雨的帮助下学会了如何与人打交道,和师弟那里的交往也略频繁了些。
……
思绪回转,长晚心下一痛,十年相处,他早已对她心动,只是难以宣之于口,他们是师徒,本就不该有这些想法,所以,哪怕知道徒弟喜欢自己,也是一直将自己的爱意埋于心中,总想着,如果能一直以师徒之名相伴就足够了。这样的念头一直持续到偷盗祥玉、修炼邪术的事件发生。
他在阿琅藏身的山洞中意外勘破天机,便想了这样的法子来助她飞升。
但是没有料到上古之力会在她体内留下残余,与八十一颗灭魂钉两相抵触,闹成了如今的死局。
“掌门的使命是修补虚鼎,保天下苍生安泰,虚鼎修好,邪神便不会出世。”
“我愿意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却也想,陪着阿琅一起,共度命劫。”
“师兄想要干什么?修补虚鼎耗时良久,你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然后还要下凡陪着毓琅?那你岂不是得……”把一条命给玩完?
师兄是天赋极高的修仙之人,本可以长生,哪怕付出一半的寿元也能活得很久。可要想在这么短时间内修补稳固好虚鼎,那是需要付出近乎全部功法的,百年修行,毁于一旦。而若是再想要下凡彻彻底底、长长久久地陪着他那小徒弟,便还得再自请百道雷刑下山。他说的什么要陪着那小徒儿一起,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想要再拿剩下的命护她?
但是他有没有想过,如果前面两件事做完,他可能,只会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就这样,还要拼死一搏,去陪那小徒弟?
“我可以做到的。”长晚安慰般地拍了拍担忧的师弟,斩钉截铁道。
他相信,他能够做到这一切。
只要如此,他就可以对得起天下苍生,也,对得起阿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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