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往事
夜色沉沉,似浓墨倾覆,一轮残缺的月高悬天际。
24路末班车在马路上平稳行进,寥寥几位乘客低头看着手机,电子女声正在播报下一个站点。
钱修羽坐在靠窗的位置,左手揉着发酸的后颈,右手握着手机,飞快地翻着热搜,掠过某个词条时忽然顿住。
#辛执回国出任恒焕集团董事长一职#
辛执。钱修羽还记得这个人端坐在证人席上对答如流的模样。
他和辛执不熟,和辛执那杀千刀的哥哥、杀千刀的爸爸倒是很熟。不仅熟,还有仇,新仇旧恨加在一块,他对那两个人简直恨之入骨。
但辛执终究没招惹他,而且很明事理,在法庭上实话实说,指控父兄时毫不手软,所以他并不想恨屋及乌。
他关掉热搜,戴上耳机,放了自己喜欢的歌,转头看窗外的车水马龙。
近处有外卖员疾驰而过,行人三三两两说说笑笑;远处的大厦做了LED楼体亮化,在夜幕之下熠熠生辉。
回到家已过十一点,钱修羽开了灯,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遗憾地叹了口气。
难得提早下班,还以为可以赶在远哥睡下之前回家,结果还是没成。
他看了看手里拎着的钵仔糕,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把它们放进冰箱,等明天再问问付安远要不要。其实他不喜欢吃钵仔糕,袋子里这些是特地给付安远带的。
放钵仔糕的时候,钱修羽发现他给付安远做的绿豆沙还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尽管他已经跟对方说了三次。
两天了,再放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他没有犹豫,把一碗绿豆沙倒了个干净,认认真真洗了碗,然后朝三楼的次卧走去。
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让对方觉得体贴的事情,现在可能是多此一举。什么时候远哥想吃了再给他做吧。
去次卧需要经过书房。三楼走廊也没有开灯,但是书房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白色的光亮,隐隐约约还有说话声从里面传出。
远哥?他还没睡?
钱修羽打开过道灯,疑惑地走到书房门口,刚想抬手敲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发出一声嗤笑。
“那辛执呢?亲哥杀人,亲爹包庇,公司股价暴跌,而他在这个风口上回国接手恒焕,相比之下,我把钱修羽留在身边算什么大事?”
“他确实是个自私、冷漠、又虚伪的骗子,把这么多人耍得团团转。但是我和他谈的两年里,他的表现其实还不错,要是没有这档子事,我或许会喜欢他一辈子。”
“是啊,我是不甘心。掏心掏肺付出这么多,结果落得个被所有人唾弃的下场,谁能甘心?他应该付出代价,我真希望他去坐牢,可惜法院判了缓刑。”
“未来?那要看他表现了。他之前可能是把我当替代品,也可能是把我当救命稻草,虽然不是什么纯粹的感情,但至少有,也能让我感觉到。他现在不想跟我分,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要是他表现不好,我和他不会再有什么未来。”
远哥说,要是他表现不好,他们不会再有未来。
似有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阵阵嗡鸣模糊了外界的声音,付安远后面还说了什么,钱修羽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付安远的声音很好听,饱满且富有质感,述说爱语时总是情真意切,轻易就能将钱修羽迷得七荤八素。
可是现在,这道迷人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利箭,穿心而过,抽走钱修羽全身的力气,令他遍体生寒。
钱修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次卧的。他心口发疼,眼睛发酸,脑海里回荡着付安远刚才说的话,眼前浮现出付安远在法庭上冷冷看着他的神情。
曾经他和对方蜜里调油的日子里,付安远总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没有对他摆过一次冷脸。
出事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远哥也会生气,原来远哥生起气来这么可怕,冷冰冰地望他一眼,就能狠狠攥住他的心脏,让他疼得撕心裂肺。
他很痛苦,但是仍然清醒。他知道现在的局面都是他咎由自取。
付安远说的没错,他是个骗子。他不仅是个自私、冷漠、又虚伪的骗子,他还是个懦弱又无能的骗子。
要是他没有抱着侥幸心理和远哥走到一起,要是他没有在远哥问起的时候选择欺瞒,东窗事发带给他的或许就是解脱,而不是新一轮的折磨。
或者想得更美好一点,要是那起命案没有发生,要是他没有被辛家人威胁,要是远哥比辛懿更早一些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五年前,恒焕集团未来的掌权人、辛家大少爷辛懿,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看上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四学生,威逼利诱要他做情人。
辛懿甩出他继父赌博欠债、职务侵占的证据时,他先是一惊,又很快平静下来。
他没想到那人已经到了犯罪的地步,不过转念一想,他的妈妈或许会因此认清那人的真面目,早日离婚脱离苦海,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可是辛懿拿他和他妹妹的学业,以及他妈妈的工作威胁他时,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紧张了。
辛懿软硬兼施,威胁他的同时又给他许诺好处。只要他当一个听话的小情,他继父欠的债、他妈妈治病的费用、他和妹妹读书的费用,无论他们家哪里需要用钱,辛懿都可以解决。
钱修羽没有答应。他不需要辛懿的钱,对辛懿的威胁也硬着头皮置若罔闻。他想,大不了就报警,他就不信辛懿能在法治社会胡作非为。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他妈妈就打来电话,要他照辛懿的意思做。
女人在视频里沉着脸,语重心长地说他斗不过辛懿,让他不要和辛懿对着干。他不乐意,反驳了很久,直到女人长叹一口气。
女人一字一句地说,家里有很多麻烦事,辛懿轻轻松松就可以解决。最重要的是,家里已经拿了辛懿一大笔钱。
刹那间,钱修羽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
他听懂了女人的意思,只觉得难以置信。他的继父卖他不奇怪,毕竟那人从来没把他当儿子看。可是他的妈妈怎么会?又怎么能?
当初他妈妈再嫁,只对男人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对她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男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但婚后的表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有所察觉,几次和男人吵架都是为了孩子。
曾经那么在乎孩子的母亲,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吗?
他想不明白,但他接受了现实。
也罢,不就是给搭错筋的辛大少爷当个小情吗?反正他没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对不起谁,说不定辛大少哪天回过神来就和他好好散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钱修羽得偿所愿,彻底摆脱了辛懿。但如果钱修羽有选择的权利,他宁可继续和辛懿纠缠下去,也不愿意让那个变故发生。
辛家二少爷辛执常年待在国外,在国内买的房子平时没有人住,但有专人定期上门打扫。
有一天辛执忽然给钱修羽打电话,说通往他家地下室的推拉门被锁上了,拜托钱修羽去看看。
钱修羽虽然纳闷辛执怎么会找上他,但是听到辛执开出高额“跑腿费”,还是答应了下来。
拿到辛执家的大门密码和推拉门的备用钥匙后,钱修羽带上一个微型摄像机和一支录音笔,揣着满腔疑惑直奔辛执名下的别墅。
打开推拉门后,钱修羽按照辛执的要求下楼,小心翼翼地朝地下室走去。或许是光线昏暗,加上阴冷潮湿的缘故,他隐约觉得有一阵寒意从背脊直窜而上,还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地下室大门紧闭,他压下门把手试图开门,没成功,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响动,整个人倏地僵住。
难道这种豪宅里面也会有老鼠吗……钱修羽退回楼梯口,给辛执打了个电话。
辛执让他去拿地下室的备用钥匙,他本想拒绝,但是一低头看见别在衣领上的微型摄像机,又觉得自己大可不必这么怂。于是他一鼓作气,拿钥匙下楼开门开灯一气呵成。
哗啦——
铁链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钱修羽下意识后退几步,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用了好几秒来辨认蜷缩在角落的人形。
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面色苍白,上身罩着一件染血的宽大衬衫,堪堪遮住下体,下身光着,裸露的皮肤上满是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胳膊粗的铁链锁住青年的四肢,随着青年的颤抖碰撞出声。
青年紧紧环住双膝,大半张脸埋在膝盖里,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钱修羽。
钱修羽第一反应就是报警,拿手机拨了号才发现没有信号。
怎么会,他刚才还给辛执打了电话……难道有人专门给地下室装了信号屏蔽器?钱修羽想出去报警,却被一声微弱的“救我”绊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发现是青年在向他求救,声音像被砂砾磨过一样,异常沙哑。他要是站在门外,怕是根本听不见。
犹豫片刻后,他快步走到青年身边蹲下,发现扣住铁链的锁头居然是指纹锁。
他握住青年的手,像哄小孩一样,轻声细语地安抚着青年,直到青年的身体不再颤抖才开始询问。
当时的钱修羽并不知道,没有先报警会是一个令他悔不当初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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