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报复
下雨了。
付安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淅淅沥沥的雨幕。
电话那头的裴飏还在絮叨,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劲:“你以前把他当心头肉宠着,他就心安理得地受着,一点也没想给你交个底。现在那些破事被人逼问出来了,他还在你跟前卖惨,非说自己是被迫的。怎么被迫?我看除了法律制裁,也没别的事落到他头上啊。就这种人,你指望他能改好?”
付安远淡淡道:“你真当姓辛的是正人君子?”
“我哪有!你别曲解我的话!”裴飏气极,音量都大了几分,“姓辛的不是好人,他钱修羽就是了?他被威胁了就更不应该拖你下水!瞒着这么大的事跟你谈恋爱,安的什么心啊?再说了,朱律的势力可不比恒焕差,他都被你宠上天了,还怕辛家?我看他不是怕那些威胁,是要那些好处。本来就是一个自私鬼,出事了怕惹祸上身,就答应包庇了呗。”
付安远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放着:“他不知道我和路铭凯的关系。”
“啊?!”裴飏大惊,“合着你也有大事瞒着他啊!”
付安远低声笑道:“那不是怕吓着他么?用创作总监的身份和他相处就够了。”
裴飏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不是带他见过家长了吗?”
“见了我妈,没见路铭凯。”付安远坦然道,“我跟他说我爸妈离婚了,我和我爸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
爸妈离婚是真的,和爸爸很多年没有联系是假的。付安远并不想让钱修羽知道他以前姓路,是朱律公司创始人路铭凯的儿子。
“路董听到这话得气死……哎不对,话题偏了!我是搞不懂你犟个什么劲,他都有案底了你还不愿意甩了他。还说看他表现,他知道你要看他表现么?你能对他狠下心么?以后他恃宠而骄,再给你爆几个雷你就高兴了。”
裴飏话说得冲,也是因为担心付安远。
他和付安远是打小就认识的朋友,二十多年关系从没淡过。当初付安远追钱修羽,他帮着出谋划策。付安远把人追到手后,他打心底里为兄弟高兴,还特地请两人吃了饭。待钱修羽藏着掖着的事情被曝光,他又为兄弟深感不值,恨不能把钱修羽痛扁一顿。
付安远也知道裴飏的好意,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挑重点答道:“他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听到了。”
“什么?”裴飏一愣。
付安远转身去看虚掩的房门,唇角微扬,眼底却全无笑意:“时机赶巧,我没关门,他听得很清楚。”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应。
裴飏再次出声的时候,情绪平静了许多:“你故意的?”
“是。”付安远应得十分干脆。
“呦呵,你小子不得了啊。”裴飏恍然大悟,整个人放松下来,语调都变得轻快,“我说你怎么非要把他留在身边呢。跟你做了二十多年兄弟,可算见着你腹黑的一面了。”
“怎么说?”
“你想报复他吧?就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假装跟他好,实则等着给他致命一击,然后狠狠甩了他。”裴飏对自己的猜想非常有信心,话语间带着兴奋,“这个想法非常好,我绝对支持你。”
付安远这下倒是犹豫了,沉默良久,才用一个意味不明的“嗯”作为回应。
“哎呀,你也别觉得良心过不去,这都是他应得的。”裴飏注意到了好友的沉默,怕对方心软,连忙煽风点火,“辛懿作恶,他就为虎作伥,小宁碰上他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裴飏话音一顿,没再往下说。
他不该提庄与宁的。
通话界面上的时间在一秒接一秒地跳动,付安远迟迟没有接话。最终,裴飏试探性地开口:“安远,你要报复他,是因为他本人,还是因为小宁?”
付安远看向指间未点燃的香烟,想着自己该去阳台抽一支。
“安远。”裴飏叫他,刚才那股兴奋劲已经散得一干二净,“你当初说过,没追到小宁是你的遗憾,所以我知道你和钱修羽在一起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觉得你终于走出来了。那之后我一直没问过你,你真的放下小宁了吗?”
“我放下了。”付安远应得飞快,然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急迫,又放缓了语速,“就算受害者不是庄与宁,而是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我也会做出现在这个决定。让我生气的,只是钱修羽这个人的所作所为。”
“你……”裴飏想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可就算问了又如何?对方真没放下他又能怎么办?能让钱修羽得到惩罚不就够了吗?
裴飏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脑袋好像被一大团缠绕的线占据,他抓不住线团里面的东西。思索片刻,他决定什么时候理清楚了再跟付安远说:“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就是怕你自找麻烦,也没想真逼你改变主意。”
付安远深以为然:“我知道。你能有跟我说废话的机会,就是因为你的出发点还不错。”
“得了,少跟老子贫。”裴飏冷哼一声,看了眼时间,主动道,“一不留神跟你说了么久,我澡都还没洗。有事改天再说,先挂了啊。”
“好。”付安远按了挂断。
一时间,耳边只剩下落雨的滴答声。
付安远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回主卧的阳台抽烟。路过次卧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几秒。
烟头的火光若隐若现,烟雾弥漫在空中,又逐渐飘散。付安远倚在栏杆上,偏头看向远方,漫无目的地寻着落点。
他又想起了那一幕。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他被绑在一间废弃仓库的角落,身上和周围地面上都被泼了汽油。庄与宁的哥哥拿着打火机站在不远处,神情阴鸷,要求钱修羽说出庄与宁死亡的真相。
然后他知道了,钱修羽是一个恶人,助纣为虐,昧地谩天。但是这个恶人为了救他,丢盔弃甲,舍弃了余生的风平浪静。
他为真相感到愤怒和恶心,又为钱修羽的抉择恍惚。
在此之前,不相信警方给出的结论,坚称辛懿才是真凶的庄与卓像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用上绑架要挟这一套,恰好证明庄与卓已经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如果钱修羽咬死不认,有麻烦的只会是庄与卓。何况庄与卓真的敢撕票吗?万一辛懿和钱修羽真的无辜呢?
可是钱修羽承认了。他说出被刻意掩埋的真相,给自己招来判一缓一和一辈子的案底。
事发之前,因为有新闻的跟进和庄与卓的纠缠,付安远时不时会和钱修羽聊到庄与宁案。但钱修羽在这件事上说谎的功力已臻化境,愣是让付安远被蒙在鼓里,没找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付安远时常想,如果没有那一幕,他对钱修羽的态度或许会更强硬一些。可是那一幕深深刻在他的心底,带着一份染血的爱意,近六个月里如同幽灵一般纠缠他,不断地折磨他。
他深知钱修羽罪有应得,但一码归一码,他还是忍不住去想钱修羽认罪的原因。或许有愧疚和压力的成分在,却都是次要的,不然钱修羽早该说出真相。
最主要的,是钱修羽爱他,把他的安全看得比自己和家人的未来还重。
他知道钱修羽爱他。刚和钱修羽谈恋爱的时候他就知道。钱修羽的爱不再令他开心,却仍然令他割舍不下。
后来庄与宁案真相大白,面对社会的舆论和法院的判决,他心中有畅快,也有难过。
畅快是因为他见证了恶有恶报的故事,无论是作为社会的普通一员,还是一段亲密关系中被欺瞒的一方,他对辛家父子和钱修羽的下场都喜闻乐见。难过则是因为他被钱修羽伤了心,以及他不愿意承认的一点,他心疼钱修羽的际遇。
如果钱修羽与庄与宁案无关,那么他和钱修羽就是真心换真心的关系。都是血肉做的真心,一方遭受不好的事情,另一方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钱修羽自述被辛家父子威胁,却没能拿出强有力的证据,反倒是好处收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多数时候,付安远和裴飏的看法一致。但偶尔,又或许是潜意识里,他觉得钱修羽是真的身不由己,所以他会心疼,然后被恨意和爱意反复拉扯。
刚才裴飏察觉到他报复的心思,他没有立刻回应。原因很简单,他确实打着不让钱修羽好过的主意,但从没想过什么“致命一击”,更没想过甩了钱修羽。
他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他不想和钱修羽分手。
理性要他舍弃卑劣的伴侣,感性却让他狠不下心割舍。他觉得自己有点贱,还有点矫情。他想不通为什么,所以他打算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想。
在想通之前,他难免会有纠结的时刻。但没关系,总有一种情绪会占据上风,让他做出一个阶段性的决定。
就比如现在,他发现自己在惦念钱修羽的好,于是他又去想钱修羽的坏。被欺瞒的愤怒逐渐积聚,最终化成恨意,胜过了一切。
一支烟抽尽,付安远的眼底寒意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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