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工作
钱修羽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被辛懿按在身下,衬衫被撕开,裤子被褪下,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地面瓷砖的凉意传遍全身。
污言秽语在耳畔回荡,他极力挣扎,被制住的双手仍然在奋力摸索。忽然摸到一把剪刀,他想都没想就朝辛懿的胸膛狠狠扎去。
施加在身上的粗暴终于停止,他铆足劲坐起身,将辛懿推到一旁,然后双手向后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待呼吸渐渐平稳,他终于有勇气去看被他推开的那个人。然而,他刚一转头,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仰躺在血泊之中的人,不是辛懿,而是庄与宁。
剪刀没入胸口,大汩大汩的鲜血不断涌出,四处流淌,被庄与宁惨白的皮肤衬得妖艳,像盛放成群的曼珠沙华。
庄与宁没有合眼,但与其说是眼睛,不如说是盛着眼球的血洞,泪与血混合的液体自眼眶滑落,看起来很是骇人。
钱修羽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对不起。”他呆坐着,双唇翕动,目光无神,“没能救你出去,还帮辛懿瞒着你死亡的真相,瞒了这么久……”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对不起。
付安远刚推门而入就听到一阵梦呓。他打开床头灯,发现钱修羽睡得并不安稳,皱着眉头把自己缩成一团,口中念念有词,听下来尽是忏悔的话。
借着床头昏黄的灯光,付安远细细打量着枕边人的面容。
钱修羽生得好看,脸庞光洁白皙,留着中长发,性情又温和,一打眼斯文俊秀,确实很招人喜欢。此时此刻,噩梦令钱修羽深感不安,平添几分脆弱感,令人下意识想去抚慰。
付安远抬起右手,轻轻覆上钱修羽的左脸颊,温柔抚摸过后,又用拇指慢慢滑过两片薄唇,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前提是不去看付安远那晦暗不明的眼神。
或许是噩梦太深,钱修羽居然对付安远的触碰毫无反应,喃喃呓语还在继续,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付安远收回手,冷漠地看着钱修羽深陷噩梦,五分钟后转身离开。
不多久,钱修羽忽然整个人缩成一团,不知怎么落下泪来,还越哭越厉害,很快便直接哭醒。
床头灯开着。如果不是他做梦的时候精准碰到了开关,那就是付安远来过。
因为鼻塞,钱修羽不得不张嘴呼吸,呆呆地望着那盏灯,连眼泪都忘了擦。
远哥什么时候来的?他为什么会来?他看到我哭了吗?
想着想着,钱修羽已经睡意全无。可是拿起手机一看,还不到三点,他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要是直接熬到天亮,他可能会在上班之后猝死,然后上社会新闻。新闻标题应该是:罪有应得?庄与宁案包庇犯猝死书店!
他死了,肯定会有人拍手叫好吧?但他向来自私,又胆小。没人判他死刑,那至少现在,他还不想死。所以他决定逼自己重新入睡。
之后钱修羽没再做梦,但依然睡不安稳,半睡半醒,迷迷糊糊挨到了闹钟铃响。
他关掉闹钟,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起身叠被,洗漱,下楼做早餐。
在他自首之前,家里下厨的基本都是付安远。其实他的厨艺很好,和付安远谈恋爱之前也经常下厨,但是付安远乐意宠着他,总是主动揽活。
这样的优待曾让钱修羽受宠若惊,也让钱修羽逐渐变得依赖付安远。
钱修羽想,现在他做错了事,对付安远有了亏欠,对方收回一些宠爱也无可厚非。他应该更坚强、更主动一些,努力修补两人之间因他而产生的裂痕。
如果不去晨跑,付安远通常会睡到七点半以后,他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可他刚把鸡蛋打进面粉里,付安远就一身正装下了楼,手里拿着车钥匙,径直走到玄关换鞋。
钱修羽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上去。
放在以前,付安远出门一定会告诉他,还会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亲吻,就算他在睡觉也不例外。就算是前几天,付安远也是在家里吃了早餐才走。
“远哥!”钱修羽有些心慌,不自觉地抓紧围裙:“远哥,你现在就要出门吗?”
“我今天忙,要早点去公司。”付安远看向钱修羽,语气平淡。
钱修羽下意识去看挂钟:“可是现在才六点半。”
正常情况下,从家里开车去付安远的公司只需要十五分钟。得有多忙才需要一个创作总监不到七点就出现在公司?
“我知道。”
钱修羽勉强笑了笑,故作镇定地回到厨房:“再忙也得吃早餐啊。蛋饼和面是来不及了,要不我改做煎蛋吧?很快的,三分钟就能好。”
“不用麻烦,我去外面吃。”
“我自己也要吃的,怎么会……”
付安远淡漠地打断:“不用了,你给自己做就行。”
“远哥!”钱修羽越发觉得慌乱,三步并作两步去抓付安远的手,“那我给你做午饭,做好之后送到你公司。我一会儿就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我中午约了人吃饭。”
“那你们需要饭后甜点吗?或者下午茶?”钱修羽的声音带着急迫。
“不需要。”付安远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庄与宁案关注度很高,你自首被判缓刑的事情也有铺天盖地的新闻稿。钱修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闻言,钱修羽脸色骤变,手上力道一松,轻易就被付安远甩开了。
他当然明白付安远的意思。他曾经助纣为虐,间接害死一个大好青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为此付出代价,被判了缓刑,留了案底,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没想过隐瞒恋情,但也没有特地公开过,朱律影业里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要是让朱律影业的人看见他去给付安远送饭,他们会怎么看待一个和罪犯有瓜葛的创作总监?
付安远看着钱修羽失神的模样,留下一句“别想这么多,好好上班”,便扬长而去。
钱修羽低下头,默默握紧双拳,没有去看付安远离开的背影。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硬生生压下心中蔓延的委屈,才回身将门关上。
麻木地吃完早餐,钱修羽和上大学的妹妹通了电话,听对方高兴地说拿了一个国家级奖项,心情跟着好了一些。
即将挂断的时候,妹妹忽然问:“哥,你最近给妈妈打过电话吗?”
钱修羽一愣,半晌才苦笑着说:“没有。她应该还不想跟我说话,过段时间再说吧。”
“怎么会,你明知道……算了,你的事我不能做主,我不提了。但是哥,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一切都是辛家和那个垃圾的错,你不欠任何人的,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
钱修羽知道,那个垃圾指的是姜应华,他嗜酒嗜赌还涉嫌经济犯罪的人渣继父。
他想到死去的庄与宁,接着又想到付安远,心说还是有欠的,电话里却只是让妹妹照顾好自己,没再说其他的。
将厨房收拾干净之后,他调整好状态,出门上班。
他在一家书店工作,收银导购轮着做。工资不高,有点累,但这已经是他撞了大运才得到的机会——他的一位旧友向他伸出了援手。
取保候审之后,他丢掉了原来的工作,不得不重新求职。
如果没有庄与宁案,他的履历其实非常拿得出手。他的本科学校很好,专业的评估等级很好,大学期间的绩点、奖项和实习经历也都很好。辛懿出国后,托师兄赏识的福,他在编剧工作室里积攒了很多宝贵的经验,对求职非常有帮助。
可惜没有如果。庄与宁案撕开了他的遮羞布,他当情人、他见死不救、他包庇罪犯,这些令他感到羞愧的过往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的背景里出现一次案底,让他再难像过去那般凭实力走一条坦途。
亮眼的简历为他赢得了许多面试机会。但很快给他机会的单位都知道了他就是新闻里的包庇犯,大部分单位选择将机会收回,剩下的单位允许他参加面试,然后通知他,很遗憾他没能通过面试,祝他早日找到心仪的工作。
他知道这不是因为他表现不好,至少不完全是。
他很认真地做了准备,每次面试都提前十分钟到,过程也都非常顺利。但他还是失败了。
他并不意外,甚至自虐般地认为,这是他欠庄与宁的。
庄与宁家境不好,本科四年一边兼职一边读书,好不容易考上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未来一片光明,却在兼职的时候遭人绑架,被虐待致死。在这个令人扼腕的故事里,他扮演着和真凶行同狗豨的角色,如此一来,还有多少单位敢用他呢?即使他说过他是被迫的,但对用人单位来说,被迫与否是虚的,背着案底、存在争议是实的,不招他,是最稳妥的做法。
虽然这种情况涉嫌就业歧视,但他自觉理亏,并不想大费周章去举报。
他开始关注各个店铺张贴出来的招聘信息,一家家挨个谈过去,正好看见一家蛋糕店在招西点师。他自学做过一些糕点,于是进去问了情况,却得知没有资格证只能从学徒做起,实际工资很低,还要自己出一部分材料费。
因为继父嗜赌,母亲久病,他存下的钱不多。在拥有稳定的收入之前,他的每一笔开销都需要精打细算,做学徒对他来说堪比赌博。
他礼貌地和负责人道别,正准备去隔壁快餐店问问,却意外看见一个熟人——是快三年都没有和他联系过的旧友,林许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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