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他到底对你好不好

警方调了监控，发现一辆套牌银色面包车于凌晨四点五十六分停靠在路边，一个穿着一身黑，用棒球帽、墨镜和口罩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后座下来，双手环抱着花圈，右手手腕上挂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那人目标明确，一下车就往惠泽书店走，将两个花圈“奠”字朝下叠放在书店门口，又将塑料袋里的东西倒在一旁——正是冥币、蜡烛和牌位。

随后那人将空了的塑料袋揉成一团，一把塞进长裤口袋，迅速转身走回车上。面包车很快起步，扬长而去。警方试图查出面包车的行驶路线，但是在几个关键的路口没有找到面包车的踪迹，只能转变思路，从长计议。

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把消息捅到了网上，#松城一书店被送殡葬用品#这个话题已经在同城热搜榜上挂了小半天。点进去，挂在热门的是几个本地资讯号，都提到警方已经介入调查。钱修羽一边庆幸这件事没有闹上主榜，一边遗憾没能让更多人看到警方的态度。

他其实不太在意嫌疑人本身，毕竟恨他的人肯定不只这一个，而且对方连套牌车都用上了，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更在意的是，警方的介入能不能让存在同样想法的人知难而退，不要再做这种缺德事。他实在不想再给书店添麻烦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钱修羽和杨柳、许凝凝坐在一块儿。

原本林许琛也要和他们一起，但是阮泽忽然过来书店，说同事给了两张蓝枫酒店的自助午餐券，今天是有效期的最后一天，问林许琛要不要一起去。重色轻友如林许琛，自然一口答应，高高兴兴地和员工们说了再见，就挽着阮泽的胳膊离开了。

回想起老板和老板男朋友并排离开的背影，母胎单身二十二年的杨柳流露出羡慕的神色，面前的手撕鸡饭好像都不香了。

高一就开始谈恋爱、和男朋友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的许凝凝则不以为意：“我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也这样，后来生活就变成了柴米油盐。唉，希望老板永远不会懂。”

钱修羽正把分装的汤汁倒进面里，闻言忍俊不禁：“那你放心，只要他们远离黄赌毒，柴米油盐对他们来说永远都不是事儿。”

杨柳和许凝凝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都写满好奇，但没人顺着话茬往下聊。

虽然林许琛经常在店里秀恩爱，和员工的相处模式也像朋友一样，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许琛对私生活的分享是有度的，让大家知道阮泽的存在已经是极限。之前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小道消息，说林许琛开书店之前年入百万，有人好奇去问，结果林许琛罕见地发了火，把那人痛骂了一顿。

之后店里就没人再主动八卦老板的事情了。

再有钱那也是老板的事，只要老板不抠门，就碍不着打工人的眼。林许琛开的工资虽然比不上钱修羽以前在工作室拿的数，但是对比大部分书店已经算不错，而且听杨柳和许凝凝说，最早进来的那批员工都加过薪。

杨柳扒了一口饭，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钱修羽：“羽哥，你和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呀？”

“啊？”话题猛地从林许琛转向自己，钱修羽夹面的动作一顿，少顷斟酌着回答，“没什么特别的。他上他的班，我上我的班，下班之后回同一个地方……嗯，就这样。”

杨柳和许凝凝都知道他有男朋友的事。

他不确定付安远是不是还把他当男朋友，但至少在他看来，付安远没有跟他分手，那付安远就还是他的男朋友。

他刚入职的时候，店里的一些人总是在说悄悄话的时候偷偷看他，但只要他一回看，那些人就立马收回视线，假装刚才说了什么笑话，各自笑笑然后分头去工作。后来他和杨柳、许凝凝渐渐熟络，有一次下了晚班，杨柳和许凝凝说有个问题想要问他，但是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把问题说出来。

“那什么，羽哥，我们知道你是被迫和辛懿在一起的，但是……”

原来这个问题还涉及到辛懿，怪不得不敢问。

钱修羽虽然很不想听见“辛懿”这两个字，但他知道杨柳没有恶意，也有点好奇对方到底想问什么，于是扬起一个充满亲和力的笑容，鼓励她大胆问。

“我们就是想知道，你本身会喜欢男生吗？如果不会，那你恐同吗？如果会，那你有男朋友吗？”杨柳语速飞快，生怕自己问到一半被打断。

钱修羽笑容淡去，惊讶得嘴巴都张成“O”型，好一会儿才给出回应：“第一个问题，会，而且我只喜欢男生。第二个问题假设不成立。第三个问题，有。为什么问我这些？”

“好的！”杨柳嘴比脑快，过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解释，“羽哥，其实是这样，唐宇年你认识吧？就是那个晚上才过来兼职的大学生。他是gay，他喜欢你，想跟你表白，但是又不知道你的性取向，还怕你因为辛懿恐同，所以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观察……”

杨柳越说越小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钱修羽眉头微蹙，顺着杨柳的话陷入沉思。

他一时间没想起来唐宇年是谁，经过好一番头脑风暴，才在脑海中锁定了一个白白净净、眼睛很大、笑起来很可爱的小男生。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唐宇年的时候，还以为林许琛雇佣童工。

唐宇年性格内向，喜欢安静，在书店里说过最多的话恐怕是“欢迎光临”、“请问您有会员卡吗”以及“谢谢惠顾”。钱修羽试图回想自己和唐宇年接触的细节，结果除了初次见面时互道“你好”的画面，一无所获。

他实在想不明白唐宇年怎么会喜欢自己。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许凝凝怕钱修羽生气，又见杨柳大气都不敢出，于是硬着头皮开口：“羽哥，宇年他没想打扰你的！是我和小柳、小陈他们看出他有心事，问了好几天才问出来他喜欢你。我们看他可怜兮兮的，就想帮他看看有没有可能……羽哥，你要怪就怪我们多管闲事吧，我们道歉，对不起！但宇年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怪他。”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在演什么苦情戏，唐宇年是爱而不得的主角，杨柳、许凝凝等若干同事是好心办坏事的配角，而他钱修羽就是不近人情的大反派。

可他并不想怪任何人。他甚至在想，原来他的同事们没有在背后说他的坏话，恰恰相反，有一个同事喜欢他，喜欢到想跟他表白，而其他同事都乐见其成。

虽然在背后八卦同事的性取向和感情状态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但比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派，还是要好得多。何况对方还道了歉。

杨柳和许凝凝第二天就跟唐宇年说清楚了，羽哥也喜欢男生，但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们没提钱修羽有男朋友的事，因为钱修羽要求她们保密。

三天后，唐宇年向林许琛提出辞职，还特地给杨柳和许凝凝发了微信，说他辞职是因为私事，和羽哥无关。自那之后，钱修羽再也没见过唐宇年。

钱修羽只说有男朋友这件事需要保密，于是书店里的员工都知道了钱修羽的性取向，还知道钱修羽有一个喜欢的人。但即使是杨柳和许凝凝，也只是知道钱修羽有一个男朋友，至于这个男朋友姓甚名谁、长相如何、家在何处，她们一概不知。

钱修羽将男朋友藏得严严实实，但这并不影响杨柳和许凝凝表达关心。

就像现在，钱修羽说他和男朋友最近“没什么特别的”，两个小姑娘忽然面露担忧。

许凝凝看看杨柳，又看看钱修羽，手里的筷子拿起又放下，试探性地开口：“羽哥，你那个男朋友……他到底对你好不好啊？”

钱修羽蓦然想起早上的一幕。他抓着付安远的手，心中惶恐不安，而付安远冷着一张脸，三言两语击溃他的心理防线，然后轻而易举地甩开他，转身离开。

当时的委屈好像又悄悄爬上了心头。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两个小时前给付安远发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复。

中心广场离家很近，如果抓紧时间，他可以回家煮个面条、蒸个排骨再炒个青菜，然后打包给付安远送去。这是他原本的想法，遭到了付安远的拒绝。

他原本已经打消了送饭的念头，但是在书店门口看到那些殡葬用的东西后，他忽然很想跟付安远说说话。他不想说报警的事，又不敢像以前一样直接说想他。思来想去，他决定给付安远发消息，说他做好饭之后可以托人送餐，这样公司里的人就不会看见他了。

他期盼付安远给他回复，哪怕是像早上那样冷漠的拒绝也没关系。

只要付安远回复了，他就可以当做自己听到了付安远的声音，跟付安远说上了话。

许凝凝来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点外卖的时候，付安远没有给他回复。现在他和杨柳、许凝凝坐在一块儿吃上了饭，付安远还是没有给他回复。

他看了看自己精挑细选换上的聊天背景——欧洲的雪夜之下，付安远穿着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裹着他买的羊绒围巾，正低头翻看单反里的照片，嘴角含笑，眼中似有星辰,闪着柔和的光——然后假装自己收到了回复，抬头对杨柳和许凝凝笑，还举起已经锁屏的手机，煞有其事地晃了晃：“他对我特别好，几分钟前刚给我发消息，让我一定要好好吃午饭。”

“呼！”许凝凝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开心，“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你遇到的是个渣男。”

这话听着有趣，怎么突然就怕他遇到渣男了？钱修羽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自然而然地问了。

许凝凝笑嘻嘻地答：“其实不突然，我担心好几天了，只是一直没敢问。你还记得你前阵子找我换班的事吗？”

钱修羽想了想，点头。

许凝凝接着说：“你跟我换了一次晚班，结果一个小时后你还是来上班了，而且一看就心情不好。我问你男朋友病好了吗，你说‘没关系’。可能是我比较敏感吧，我觉得你这个回答有点奇怪，像是男朋友还病着，但你不用在家里照顾他，可以来上班。如果是男朋友不想麻烦你也就算了，但如果是男朋友不愿意让你照顾，那就有问题了。”

钱修羽心口猛地一颤。

“而且……”这次开口的是杨柳，“羽哥，那天刚好是你判决结果出来的第二天。我们不认识你男朋友，也不知道你男朋友对你的事情是什么态度，就怕他不接受，然后对你生气。”

该说真不愧是女人的第六感吗？

那天付安远发着高烧，抄起桌上的玻璃杯就往他脚边砸，一连砸了两个，然后手指着大门的方向，用沙哑的嗓音对他说“滚”。

钱修羽端起面碗喝了口汤，若无其事道：“那没有，我男朋友特别好。而且我确实有罪，不仅对不起庄与宁，还对不起我男朋友。他跟我在一起两年才知道我瞒着他这么多破事，他就算生气，也理所当然。”

“话不是这样说的！他生气可以提分手，可以一次性发泄出来，但不能半年过去还……哎，算了，反正你男朋友也没有生气，就不说这些了。”许凝凝抓起一听可乐，对着钱修羽的面碗碰了一下，“羽哥，这年头遇到个好男人不容易，我祝你和男朋友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