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你要和我分手吗

钱修羽和辛执约好五点二十在商场门口见，之后他们会一起去蓝枫酒店的包间用晚餐。

目送辛执离开后，钱修羽拿起手机给付安远发消息，说了辛执来书店和他晚上不回家吃饭的事。

杨柳紧张兮兮地凑过来，小声问钱修羽：“羽哥，刚才那个人是不是辛执啊？”

钱修羽惊讶道：“你认识辛执？”

“不认识。”杨柳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和辛懿有点像，又忽然想起辛懿有个大义灭亲的弟弟，就上网搜了照片对照着看，越看越像。”

小丫头还挺机灵。

钱修羽也没想隐瞒，坦然地说：“是辛执，他有些问题要问我，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问题？和辛懿有关吗？”

见杨柳问得急，钱修羽怔愣须臾，疑惑道：“怎么了，这么紧张？”

“没有……哎呀，我就怕辛执也不是什么好人。亲哥做了那么可怕的事，他真能一点都不知情？他出庭作证的时候也说了辛懿脾气不好，私底下做了很多烂事，他要真这么有正义感，怎么早不出来说话？现在辛懿都被关精神病院了，怎么着，他还想把人拉出来枪毙啊？”

“还没下班呢，这么激动干什么。”见杨柳越说越起劲，钱修羽赶紧把人拉住，“他来找我帮忙，我能帮则帮，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他是想把辛懿拉出来枪毙，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那都是他的事。小柳，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辛执不是坏人，你不用多想。”

“可是你刚才生气了。”

钱修羽和辛执说话的时候，杨柳就站在不远处的热销书专区，虽然听不见两人说了么什么，却能将两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辛执始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钱修羽却面露愠色，还一不小心拔高了音量，一句咬牙切齿的“凭什么”令人担忧不已。

“你带薪吃瓜呢？”钱修羽无奈地笑笑，劝慰道，“抱歉，刚才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我实在太烦辛懿了，连带着看见辛执也觉得烦。我提醒过自己不要恨屋及乌，心里想得好好的，没想到真见了面，情绪上来根本控制不住。”

“这很正常，你不需要……”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走到收银台前，轻轻将两本书放到桌面上，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收银台后的两人。钱修羽率先反应过来，扬起和蔼的笑容，一边帮小女孩结账，一边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和小女孩交流。但无论钱修羽问什么，有没有会员卡、需不需要袋子、如何支付等等，小女孩都没有说话，只是摇头或点头，最后给了现金。

小女孩离开后，杨柳情不自禁地直冒星星眼：“好可爱的小妹妹啊。”

钱修羽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将抓着杨柳的肩膀把人转了个方向：“儿童区还有很多可爱的小弟弟小妹妹，现在是工作时间，你该去看看他们需不需要帮助。至于我，目前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跟你们说。”

杨柳低头看了看身上印着书店logo的围裙，抿嘴思索片刻，答道：“好吧。那羽哥你自己注意，真有事千万别一个人扛。”

钱修羽笑着应了。

以林许琛为首，他果真是遇到了一帮非常好的人。

杨柳走远之后，钱修羽靠在墙上揉了揉眉心，恍惚间好像又听见辛执的声音。

还有另一个受害者等着你去救，你能救救他吗？

这是一个问句，却又不是一个问句。辛执说得那么理所应当，他不觉得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

辛执在说，你救不了这个受害者，但你能救另一个受害者，你要救他。

这一切的前提是，别人是受害者，而他是救人者。

曾经他偶尔也会想，明明他自始至终都是被胁迫的，被算计的，他难道不是受害者吗？他真的需要为庄与宁的死负责吗？可只要他一有这样的想法，强烈的愧疚感便会化作一张巨网，将他牢牢罩住。

时间一长，他就不想了。

一晃眼到了五点，早班的员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钱修羽摁亮手机屏幕，没有看到新消息提醒。他不死心，抱着一丝极微弱的希望点开自己和付安远的聊天界面，下一秒，本就晃晃悠悠的泡泡“啪”一声破了。

远哥确实没有回他。

如果从最新一条消息往上翻，他就是翻到手抽筋都未必能翻到远哥发的内容。

事实上，付安远已经很长时间不和他一起吃午饭和晚饭了，他那条汇报行程似的消息根本没有发出去的必要。他只是想着，这是他取保候审以来，第一次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不回家吃饭，又是和辛执一起，也许远哥会问问他怎么回事。

但很明显，他想错了。付安远可能早就给他设了消息免打扰，根本不关心他要做什么。

为什么还抱有希望？

他咎由自取，要了自己不该要的东西，早该接受付安远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在乎自己的事实，只默默地留在对方身边，对方想要他什么样，他就变成什么样。

明明从看守所里被保释出来的第二天就该接受了。

那时候钱修羽需要重新找工作，一边搜罗招聘信息一边做简历，准备了好几个版本，一忙就是一个下午。等他合上电脑，落日余晖已经悄然洒落。他捂住有些酸痛的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去准备晚饭。

将最后一道菜装好盘，他忽然想到，他根本不知道付安远会不会回来吃饭。

取保候审是妹妹申请的，头天早上妹妹接他回家，和他一起吃了午饭。他想联系付安远，妹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阻止了他。下午付安远忽然找上门，要他回他们两个的家，妹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拦他。

跟着付安远回家之后，他主动下厨，献殷勤似的将人招呼上桌，两个人才一起吃了饭。

万一付安远只是不想驳他面子呢？

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想这种问题。可眼下巨变横生，付安远在他自首之后的态度令他深感不安。

他拨通了付安远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空号提示。他先是一愣，过了许久才意识到付安远换了号码，难以名状的恐慌涌上心头，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

他的远哥曾经对他有着事无巨细的分享欲，如今却连换号码都只字不提。是一时忘记，还是……有意为之？

不，这不对。有什么问题，等远哥回来问清楚就行，他在这里瞎想只会再次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

意识到自己在质疑付安远，钱修羽迫切地想要转移注意力。将饭菜放进保温柜后，他一头扎进书房，一边改简历找工作一边等付安远回家，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付安远走进书房的时候，他正一手支着脑袋打盹。听到动静后，他睡眼惺忪地望向付安远，下意识扬起笑容：“远哥，你回来啦？”

付安远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没有察觉付安远的低气压，站起身，揉着眼睛问：“你吃饭了吗？”

“吃了。”

“哦，吃了就好。”得到预料之中的回答，他忍着饥饿，装出不经意的样子，“我想打电话问你来着，没打成。你换手机号了是吗？”

付安远沉默片刻，才道：“是，之前忘了跟你说，我现在把新号码发给你。”

“好。对了远哥，你在外面吃饭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连你那份一起做了。”

付安远正在打字的手指一顿：“忘了。你把我那份倒掉吧。”

“忘了？”他瞬间清醒，瞪大了眼睛，“我一个大活人在家里等着，你怎么会忘了？远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担心法律给我的惩罚不够，要用自己的方式惩罚我？”

那时候他太过于习惯远哥对他的好，还会情不自禁地将委屈展现在付安远面前。

其实他只是想为付安远的冷淡找到一个解释，就算真的是惩罚，他也心甘情愿。

罪恶的背后是一条人命，他从不觉得法律给个判罚就可以一笔勾销。更何况，他欠付安远的还要另外算，那些珍贵的爱与信任，美好的梦与羁绊，都因为他毁于一旦。

像是听见一个笑话，付安远轻嗤一声，语含讥诮：“惩罚？钱修羽，难道不是你在惩罚我吗？我追了你大半年，和你恋爱两年，你不告诉我辛懿才是庄与宁案的真凶，不告诉我你包庇辛懿，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人惨死却毫不作为。你的过去，你的隐瞒，我们之间因为你丢失的信任，这些难道不是在惩罚我吗？”

付安远的眼睛很好看。钱修羽曾经深陷其中，说那双眼总是盛着温柔，如同粼粼碧波，爱意与深情随之荡漾。可眼下那双眼里的温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疲倦和痛苦，就像现在这样，看得钱修羽心碎。

付安远还在继续说。

“我是没告诉你我的新号码，没告诉你我不回家吃饭。可你没告诉我的是什么？这点小事就让你委屈了，那我呢？我是不是该一头撞死在墙上？”

书房陷入死寂，似落针可闻，钱修羽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没有……我没有不作为。我试过匿名给警方提供线索，我想帮他。还有包庇，那些事不是我自愿的，我自首的时候都说了。远哥，我说了啊，你当时说相信我，为什么现在又……”他鼻尖泛酸，眼前蒙上薄薄一层水雾，涌上喉间的哽咽令他的话戛然而止。

付安远平静地看着钱修羽，声音带着倦意：“我当时怕你想不开，所以说了相信。如果你不是自愿的，你要拿出证据，去跟庄与宁的家人解释，跟警察和法官解释。你能让他们相信，就能让我相信。”

“我没说谎。”钱修羽怎么也没想到，付安远对他说的相信竟然是假的，泪水滑落也顾不上擦，慌慌张张地解释，“辛懿手里有我家的把柄，他要我做他的情人，听他的话。我没有办法，我逃不掉，报警了也逃不掉。还有辛振锋，就是辛懿的爸爸，他也知道那些事，他也在逼我。”

“辛振锋也威胁你？”钱修羽哭得厉害，付安远却不为所动，“他不是让辛懿出国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不是威胁，而是利诱吧？”

“不，不是。我不在乎辛懿出不出国，我妥协只是因为他拿我的家人威胁我……”钱修羽双目通红，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将自己已然被泪水覆盖的脸埋进掌心，“我知道我很懦弱，我并不无辜。但按照你的想法，我自愿当辛懿的情人，自愿包庇一个杀人犯，对一个人的死无动于衷，那我也太坏太可怕了。其他人怎么想都好，但你要知道真相，我没有那么坏，我不是无可救药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远哥，你要和我分手吗？”钱修羽依旧捂着脸，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久久没有人应，久到钱修羽怀疑付安远学了轻功，离开房间时可以不发出任何声响。

“不分。”付安远抬手看了眼腕表，终于开口，“时间不早了，我先去洗澡，你早点睡。”

说罢，付安远转身就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我这几天有很多事情要忙，睡得晚起得早，怕吵到你，建议你去客房睡。早餐我一般会在家里吃，其他的不用考虑我。晚安。”

“远……”

付安远顺手关了门，钱修羽什么都来不及说。

几秒钟前还在为自己不会被抛下而喜悦，几秒钟后就有了被抛下的感觉，何其讽刺。

付安远离开后，钱修羽一个人在书房待了许久。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坐在书桌前发呆。直到他忽然想起保温柜里的晚饭，才起身走到厨房，把费老大劲做好的饭菜通通倒进垃圾桶里。他做的全是付安远爱吃的菜，还没被付安远看见就成了余腥残秽。

他向来节俭，理性正痛斥他浪费粮食的行为，但此刻感性更胜一筹。

他想忘掉这天晚上的一切，包括这顿不被在乎的晚饭和付安远方才关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