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那我也该当个骗子
听MP3的男人比钱修羽早一站下车。
男人下车之后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钱修羽觉得那个男人的视线落点好像是自己,吓得他立刻解锁手机,想要转移注意力。
付安远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到家之后,钱修羽推开门,发现家里亮着灯,客厅里却空无一人,空气中漂浮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酒味,和几个小时前凌澜身上的味道很相似。
是远哥把凌澜送回家的时候沾上了酒味?
他关上门,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瓷碗,里面还剩下一点点红亮的汤汁。他端起碗认真看了看,很快反应过来,碗里装的是醒酒汤,加了陈皮和洛神花,是他以前经常给付安远做的那种。
他拿着碗走进厨房,果然看到了散在桌面上的原材料,电饭锅里剩下的醒酒汤还能盛两碗左右。
是谁需要醒酒汤?远哥?他不是送凌澜回家吗,怎么会喝酒?
如果是远哥喝酒了,那又是谁做的醒酒汤?他自己?还是阿姨?可是外面很安静,不像是阿姨在的样子。
他洗了手,把瓷碗里残存的醒酒汤倒掉,然后洗碗,收拾厨房里散落的材料。
正当他思考着电饭锅里的醒酒汤该如何处理的时候,付安远走进了厨房。
“你在干什么?”
钱修羽吓了一跳,转过身,发现付安远换了身衣服,正阴沉沉地盯着他,看上去很清醒,身上也没什么酒味。
“远哥,你没喝醉?”
“没有。”
“那这个醒酒汤……”
“我给凌澜做的。”
轻飘飘的几个字,令钱修羽心头狠狠一颤。
付安远不可能特地回家熬醒酒汤,然后给凌澜送去。那么“给凌澜做的醒酒汤”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付安远把凌澜带回了他们家,然后在自家厨房里给凌澜熬醒酒汤。
为什么?
在双方都有男朋友的情况下,把人带回自己家?
凌澜醉成那个样子,八成是要一觉睡到天亮,付安远这是把人带回家里来睡觉了?就算付安远不在乎他的想法,那凌澜的男朋友就不会有想法吗?
他愿意相信阮泽,凌澜或许是一个单纯的人,他只是信任付安远,又喝醉了,所以错把付安远当成自己的男朋友,任由付安远摆弄。可是付安远是怎么想的呢?付安远也喝醉了吗?付安远也把凌澜当成他了吗?
荒谬感涌上心头,钱修羽觉得自己的力气在被人一点一点抽走:“远哥,你说过凌澜只是你的朋友。”
“是。”
“凌澜现在在哪?空着的客房?”
付安远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在我房间。”
那就是在主卧——钱修羽在心里冷笑——在他以前和付安远同床共枕的房间。
“那我也可以把醉酒的朋友带回家吗?我也在家里给他煮醒酒汤,让他在我们一起睡过的房间里睡觉?”
付安远面色更冷,眼神晦暗不明:“你什么意思?”
“我不可以吗?”钱修羽无力地靠在料理台上,用力搓了一把脸,声音沉闷,“其实我也觉得是不可以的,因为这本来就不对。就算我们不是同性恋,在有伴侣的情况下都不应该轻易把醉酒的朋友带回家,更何况我们就是同性恋。你喜欢男生,然后你把一个管你叫‘老公’的男生带回家,给他煮醒酒汤,还让他睡在你的房间,你要我怎么想呢?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会怎么想呢?”
尾音带上哽咽,钱修羽用手遮着眼睛,久久不愿放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付安远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脚步声。
钱修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你……”
有回应了!
“你也喝多了?大晚上的别在这里发疯。”付安远说罢,转身要走。
他说什么?发疯?
谁在发疯?谁能不发疯!
“你为什么不跟我分手?!”钱修羽彻底崩溃,径直冲到付安远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我骗了你,我有错,那你跟我分手,然后去告我,去网上揭发我啊!你让我赔钱,让我坐牢,让我身败名裂都没关系。可你为什么要假装还爱我,然后当着我的面去爱别人?”
“我骗你的从来都不是感情,为什么你要用欺骗感情的办法来报复我!你明知道我爱你,在乎你,我当初拒绝你就是不想拖累你,只是你太好,而我的自制力太差,最后我还是沦陷了!现在地雷炸了,我该付出代价,你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我从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就在等你跟我分手,然后报复我!”
“可是你不分!是你自己说的不分!我以为你还爱我,即使我伤你这么深,你也还是舍不得我。我高兴坏了,我跟自己说,只要你还要我,哪怕要我赎一辈子的罪也没关系。你有意躲我,让我睡客房,对我冷暴力,这些都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情绪需要纾解,我接受。这些都是我罪有应得,是我自愿的。”
“可原来你已经不爱我了。你已经不爱我了!”
钱修羽说得太急,太狠,太大声,喉咙发痒干涩,很痛,很难受。
但还是没有心口那么痛,那么难受。
钱修羽说了多久,付安远就静静地听了多久,等到话音落下,才哑然失笑:“谁说我不爱你了?”
什么?
钱修羽呼吸一滞。
付安远好像忽然变了个人,方才的冷厉瞬间散去,苦笑着摇头,眉眼之间散发的温煦姿态,和曾经那个宠着他的远哥别无二致:“我为什么不跟你分手?因为我爱你啊。”
钱修羽登时红了眼眶。
“你说你知道我的情绪需要纾解,你接受,那你现在在气什么?”
“我……”
钱修羽还没从付安远的转变中反应过来,自然也说不出话来。
“我说了凌澜是我的朋友,他就只是我的朋友。我当然知道今晚的事情一出,你会怎么想,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可这就是我想要的。”
什么意思?
“我那么爱你,你却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吓,我怎么可能不报复你?可是什么样的报复才能真正伤到你?我知道你爱我,在乎我,所以当着你的面爱别人,就是对你最好的报复。”
现在说话的人……是谁?
好像是以前的远哥,又好像不是以前的远哥。
“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我对你也是真心的。可你确实是个骗子,每一次我们谈论辛懿、谈论庄与宁案的时候,你都在骗我,假装自己是个好人,能跟我安安稳稳白头偕老。而你明明不是。我就想,那我也该当个骗子,让你也感受一下被骗的滋味,这样你才能切实体会到我的痛。”
以前的远哥就是这样笑的,也是这样说话的,可是以前的远哥不会说这么残忍的话,不会笑着拿出一把刀子,狠狠地往他心口上扎。
“可我实在太爱你了。你看,你现在随随便便闹一下,甚至都没有哭,我就舍不得再伤害你,忍不住告诉你真相了。”
没有哭吗?
付安远不说还好,一说他就像被人摁下某个特定的开关,眼泪像决堤的河流,汹涌落下。
“呦,哭了。”付安远抬手拭去他的泪水,可是他的眼泪实在太多,怎么也止不住。付安远擦了几下,无奈地说,“你接受不了我带凌澜回家?”
“当然接受不了!”钱修羽大喊,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
“是。”付安远放下手,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不这样,我以后再也没办法跟你一起过纪念日。我只要一想起你在庄与卓面前下跪,哭天喊地说他是对的,我就觉得胸闷,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对待你。”
没办法一起过纪念日。
是了,庄与卓绑架付安远的那天,正好是他们恋爱两周年纪念日。
他穿着付安远最喜欢看他穿的那一套衣服,在提前约好的地点等了许久,腕表和手机上的时间交错着看,无数的电话和短信石沉大海,心情越来越焦虑,才终于在超过约定时间近两个小时的时候等到了一个电话。
他连来电人都没看,就满心欢喜地按下接通建,刚喊了一声“远哥”,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报了一个位于城郊的废弃仓库,要他立刻动身前往,并且不准报警。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收到一条彩信——照片里的付安远被放置在仓库的角落里,坐在一把发黑的木椅上,双手被反绑在椅背后,双腿被分别绑在两边的椅腿上,嘴上贴着黑色胶布,整个人无力地低垂着头,似乎处于昏迷状态。
他慌了神,第一反应却还是报警,可惜报警号码还没输完,就又收到一条短信。上面说,仓库的四个角落都埋了炸弹,但凡仓库附近出现一点警察的踪迹,付安远就会立刻被爆炸送进黄泉。
重压之下,他放弃了报警,独自一人走向审判的落点。
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令他血溅当场。
“我爱你,小羽。”付安远的声音将钱修羽的思绪拉回,“可这份爱对我来说只剩下一个认知,在我心中的怨念消散之前,我没办法再像曾经一样用行动去爱你。”
“我们彼此相爱,可你犯了错,需要受到惩罚。这个惩罚我可以给,与之同时我也在消除心中的痛苦。你不愿意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放下心中的怨念吗?等到一切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真心相爱,相守,关心彼此,爱护彼此,不好吗?”
和以前一样,不好吗?
当然好啊。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么难受?他不想答应,不敢答应。
“远哥,这个惩罚,要持续多久……”他不安地扶着门框,一开口就又要哭,眼泪哗啦啦地顺着脸颊滑落。
“我不知道,小羽。”付安远摇了摇头,“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
“你还会带其他人回家,让他们在主卧睡觉吗?”
付安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别开眼想了一会儿,最后他说:“如果这件事让你难受到想要分手,那不会了。”
是因为这件事让他难受到想要分手,所以才不会了。
可是这件事明明就是错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
怎么会这样……
他和远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钱修羽无力地蹲下身,压抑了一整晚的委屈破土而出,变成一发强效催泪弹,让他像个莫名其妙挨了顿打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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