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一天
嗖啪!
染血的皮带破空而下,又一道红痕浮现在庄与宁皮开肉绽的背上。
钱修羽想要劝阻,却被辛懿的狠劲吓得双腿打颤,喉咙发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皮带向庄与宁重重落去,一下接一下,打得庄与宁遍体鳞伤。
直到辛懿扔掉皮带,掐住庄与宁的脖子猛地往墙上一掼,他对一条人命消逝的恐惧盖过了一切。他冲上前,使劲去掰辛懿的手指,用颤抖的声音大喊停下,却收效甚微。
辛懿双目赤红,铁钳般的手一点点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庄与宁的气管生生折断。庄与宁早已失去挣扎的力气,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面色青紫,双眼外凸,破碎的音节从喉间溢出。巨大的无力感裹挟着他,令他遍体生寒。
拯救无济于事,他被迫目睹了一场死亡。
他不忍心看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于是闭上眼,耳边尽是施暴者的咒骂。
等骂声淡去,他复又睁眼,却直直对上一双充血的眼睛!他惊叫一声,连忙后退数步,然后腿一软摔倒在地。
几秒钟后,他认出了面前的人。
他分明看见庄与宁被活活掐死,可现下庄与宁又好端端地站着,眼神晦暗不明。这么诡异的事,他却不害怕了。撞鬼,诈尸,怎么样都好,只要庄与宁别死,只要庄与宁活着……
“我已经死了。”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庄与宁直勾勾地望着他,声音嘶哑,“你说你能帮我,可是你都做了什么?要不是你自作聪明,我不会死。是你害死了我。”
冰冷的话语像一支利箭,穿心而过,将他钉死在原地。
“对不起。”他呆坐着,双唇翕动,目光无神,“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对不起……
“啊!”钱修羽猛然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待呼吸渐渐平复,他按下电动窗帘的开关,看到白日的光亮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揉了揉太阳穴,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一看,已经过了早上十点。
他又看了眼日期,确认是轮到他放假的日子。幸好幸好。
他用手按住额头,噩梦的片段慢慢涌入脑海。
他梦见辛懿用鞭子抽打庄与宁,还用手将庄与宁活活掐死,他试图阻拦,结果失败了。经过法医检验,庄与宁身上的伤痕确实有鞭打伤,可他从未亲眼见过辛懿虐待庄与宁的景象,怎么会做这种梦?
诧异过后,他又开始思考,如果辛懿主动把绑架庄与宁的事情告诉他,还当着他的面虐待庄与宁,逼迫他在平日里照顾庄与宁,那么他会怎么做?他会像梦里一样上前阻拦吗?会帮助庄与宁逃跑吗?还是会跟现实中一样选择妥协?如果是这种情况,他妥协了,那么等待他的罪名就该是绑架罪,他也许不能得到缓刑的机会,必须要去做几年牢,那时候付安远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付安远会等他吗?
-他应该付出代价,我真希望他去坐牢,可惜法院判了缓刑。
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冷不丁响在耳畔,钱修羽吓了一跳,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怎么能忘记了,付安远可是希望他去坐牢的。
付安远有多恨他啊。
-他确实是个自私、冷漠、又虚伪的骗子,把这么多人耍得团团转。
-是啊,我是不甘心。
-我真希望他去坐牢。
-未来?那要看他表现了。
-他现在不想跟我分,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要是他表现不好,我和他不会再有什么未来。
他怎么能忘了这些话。这些话可是付安远恨他,要折磨他的证据。
可是昨晚他大哭了一场,哭到整个人差点喘不上气,是付安远把他抱进次卧的浴室,帮他脱掉鞋子,温柔地把他放进浴缸里。他一进浴缸就蜷缩起身子,抱着膝盖继续哭,哭得撕心裂肺,像一个失了智的疯子。
付安远走出浴室,过了一段时间又返回,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
他听到脚步声,抽噎着抬起了头。
付安远拉过放在一旁的小凳子,坐在浴缸旁边哄他喝下牛奶,然后耐心地帮他试好水温,给他放水,又帮他脱掉衣服,用沐浴露和沐浴球帮他搓澡。他浸润在正合适的水温里,舒服地展开了身子。困意逐渐袭来,他怕自己在浴缸里面睡着,挣扎着要起身把身上的沐浴露冲干净,结果被付安远按住了肩膀。
付安远揉着他的肩膀,引导着他慢慢躺下。
他昏昏欲睡,付安远落在他耳畔的声音好像一支温柔的催眠曲:“放松,小羽。困了就睡吧,放心把身体交给我,让我来帮你。”
“嗯,远哥……”
他迷迷糊糊地应了,感觉到付安远用温水打湿了自己的头发,挤了一些洗发水放在手上,然后用适中的力道帮他按摩头皮,让他舒服地吐出一口气。他闭上眼,记忆飘飘荡荡,悄悄飘回他自首以前的时光。
以前的付安远经常这样耐心地帮他洗澡,通常是在事后。他晕乎乎地睡着,偶尔在付安远的动作下醒来,然后等付安远在他的唇上或者眼皮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温声安抚几句,便又沉沉睡去。
他知道付安远会帮他打理好一切。等到第二天醒来,他身上会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除了正常的酸痛,不会有其他不适。
他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现在他坐在床上回忆,确信自己没有碰到床就陷入了睡眠。那之后呢?付安远要帮他冲干净头发上和身上的泡泡,要帮他清洗敏感的地方,还要帮他穿衣服,把他抱回床上——这么多动作,他怎么会一点都醒不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果然换了一身,换成了他常穿的睡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困,也不知道付安远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要帮自己洗澡。
是因为昨天的情绪波动太大了吗?而付安远是看他哭得那么难过,心里过意不去?
昨天……不想不知道,短短一天居然能碰上这么多事。
-那辛执呢?亲哥杀人,亲爹包庇,公司股价暴跌,而他在这个风口上回国接手恒焕,相比之下,我把钱修羽留在身边算什么大事?
前天晚上,从这段话开始,他听见付安远说了许多,心中难过无比。之后他在夜里做了噩梦,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想给付安远做个早餐,结果又被人毫不留情地甩下。
-庄与宁案关注度很高,你自首被判缓刑的事情也有铺天盖地的新闻稿。钱修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句话好像在说,他是个罪犯,他再也没资格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付安远身边。
他明白的。
他失落地回到餐桌,独自一人吃了早餐,和妹妹通了电话,然后去上班,结果在书店门口看到了一份他受不起的“厚礼”——花圈、冥币、蜡烛、牌位,加起来要大几百殡葬用品冲着他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送这些东西,但是他心里清楚,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对这些赤裸裸的恶意泰然处之。
林许琛帮他报了警,警方立了案,可是最直观的线索中断,后续调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到了下午,辛执来书店找他,要和他约一顿晚饭,聊一些和辛懿有关的事情。
-庄与宁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但是还有另一个受害者等着你去救。你能救救他吗?
他闭眼,又睁眼,庄与宁在地下室里向他求救的凄惨模样,逐渐和国内外新闻里谢楚颐的正面照重合,搅得他心绪不宁,逼他应下了辛执的请求。
他以为碰上辛执就该是他这一天最大的奇遇了,没想到他还能在包间门口碰到付安远和凌澜——当时他甚至不知道那个精致漂亮的男孩子叫凌澜。
他看见凌澜俯在付安远颈侧痛哭,看见付安远温声细语地哄着凌澜,看见付安远将醉酒的凌澜抱进车里,看见凌澜用双手环住付安远的脖子,听见凌澜喊付安远“远哥”,还听见凌澜喊付安远“老公”。
他的心好像变成了一块橡皮泥,被他的爱人,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孩,捏得皱皱巴巴,再也不好看,再也不值钱。
林许琛和阮泽和他说了很多,让他下定决心回家付安远对峙。
结果他发现付安远把凌澜接回了家,亲手给人煮了醒酒汤,还让人睡在主卧。
那颗早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心又被他的爱人踩在脚底,狠狠蹂躏,变得稀碎,变成一滩烂泥。他原本以为,他连心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事情到此为止就可以了,于是他不管不顾,第一次在付安远面前撒泼发疯。
他在大喊大叫,喊的内容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无非是什么爱不爱,报复不报复的……很幼稚,很可笑,但是他很在乎。
心都被人踩在脚底了,他居然还在执着这份他偷来骗来的爱。
然后付安远说了什么呢?
-我为什么不跟你分手?就是因为我爱你啊。
-我就想,那我也该当个骗子,让你也感受一下被骗的滋味,这样你才能切实体会到我的痛。
-你不愿意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放下心中的怨念吗?
讽刺的是,付安远居然说爱他。
爱他,所以要用最狠的方式报复他——用他最在乎的爱,将他伤得鲜血淋漓,一点点纾解自己心中的怨念,然后再和他一起回到从前。
付安远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是因为那些淡漠、回避、冷暴力都没能逼出他的痛苦,所以找准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吗?
这么看来,付安远说爱他,也是真的爱他。毕竟爱能护人,也能伤人,懂爱的人,才最知道爱的威力。
他不愿意给付安远一点时间,等付安远放下心中的怨念吗?他愿意的,这是他自首后一直在做的事情。
他不想和付安远一起回到从前吗?他想的,这是他自首之后最大的心愿。
可要是付安远坚持用背叛爱的方式来报复他,他又能坚持多久?
他能容忍付安远抱多少人,又能容忍付安远将多少人带回家,甚至带回主卧里睡觉?
他好像……再也没办法容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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