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母亲
钱修羽草草吃了两块面包,算做早餐,之后本打算去书房找几本书,腿却不听使唤,不知怎么的停在了主卧门口。
他苦笑一下,伸手开门。
房间里很干净,没有凌乱的痕迹,也没有酒味。大床上的布置和他搬出主卧前基本一致,米咖色的四件套,被套和枕套上都有浅色的细纹,显得不那么单调,两个枕头还是挨着放。唯一不同的是,曾经摆在他那一侧的小公仔不见了。
小公仔是一只黄色的小恐龙,胖乎乎的,两只黑色的眼睛直溜溜,张开的嘴巴里露出两个大大的门牙,手短短腿也短短,看起来又憨又可爱。那是他和付安远第一次一起过中秋节的时候,付安远牵着他的手,帮他在商场的灯谜会赢下的奖品,他特别喜欢,带回家冲洗晾干之后就摆在了自己的枕头旁边。
当初付安远“建议”他睡客房,他不敢多耽搁,当天晚上就把自己放在主卧里的东西统统搬去了次卧——除了枕头和那只小恐龙。
没拿枕头是因为次卧里有新的床上用品,没拿小恐龙则是因为心存侥幸。
付安远知道他有多喜欢那只小恐龙,看到小恐龙就会想起他。如果付安远愿意让小恐龙继续待在床上,那就说明付安远对他的排斥还没有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后来他进过几次主卧,小恐龙都还在。但是有一次他想自己做个大扫除,收拾到主卧的时候被付安远叫住了。付安远跟他说:“以后要进我的房间,必须先征得我的同意。”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靠近过主卧,直到今天。
枕头旁边空荡荡的,小恐龙不见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觉得很难过,也没有很想知道小恐龙去了哪里。明明进门之前并没有想过小恐龙的事情,他却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甚至都说不准自己推门而入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凌澜在主卧睡了一觉,就不受控制地想进来看看。
现在看完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钱修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他不知道的是,那只小恐龙就在大床旁边的衣柜里,脸和身体都被人划了好几道口子,右手被剪掉,左眼被挖成一个洞,剩下一只右眼正对着衣柜的缝隙,目睹他进来,环顾四周,然后对着整洁的床铺发呆,又目睹他离开。
钱修羽没有再去书房,而是回到自己那间次卧,做起了摘抄,一直到饥饿感浮现才放下笔杆。
床头柜上的闹钟告诉他,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下楼,没想到在楼梯上和凌澜碰了个正着。
凌澜手里提着个透明的塑料袋,他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的是凌澜昨天晚上穿的衣服。
“修羽,远哥给我打电话了,让我五分钟后下去。我刚想找你,跟你说一声呢。”凌澜看到他似乎非常惊喜。
钱修羽将视线从塑料袋上挪开,淡淡地笑了:“好,我送你到门口。”
“好啊。”
两个人一起下了楼,快到门口的时候,凌澜忽然转头问钱修羽:“对了修羽,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的啊?”
钱修羽心头一震,阮泽说凌澜男朋友不想公开的声音犹在耳畔。他怎么回事,光顾着自己撒气,居然把这档子事给忘记了?
他有些为难地说:“昨晚离开蓝枫之后,我的一个朋友来找我聊天。他男朋友是演员,我就想碰碰运气,问他知不知道你,结果巧了,他男朋友和你互相认识。我当时没控制好思绪,把在蓝枫看到的事情说出来了,他就去问了他男朋友。他男朋友为了证明你和付安远不可能有一腿,跟我们说你有男朋友,而且你很爱你的男朋友。”
听到最后一句话,凌澜两只耳朵染上淡淡的绯色,目光稍稍往下:“哦,这样……”
钱修羽没注意到凌澜耳朵红了,接着往下说,神情十分认真:“凌澜,我保证,我和我朋友都会保守秘密,你有男朋友这件事,绝对不会从我和我朋友这边泄露出去。”
“没事的,我相信你们,而且我也不在意这个。”凌澜重新看向钱修羽,笑了笑,“我顺便猜一下,跟你们说我有男朋友的人,是阮哥吧?阮泽?”
“你怎么……你别怪他,要怪就怪我问的太多,他只是不希望你被我们误会。而且他还特意提醒了我,让我保守秘密。”
“我知道,知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没有要怪谁的意思。”凌澜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解释说,“阮哥昨晚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到,今天早上回拨过去,阮哥一上来就问我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我还奇怪呢,说没事他也不信,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哈哈,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凌澜说得坦然,钱修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半晌挤出一句:“你不介意就好。”
“当然不介意啦,阮哥这么帮我说话,我应该感谢他才对。”凌澜换好鞋,自己打开了门,用提着塑料袋的那只手朝钱修羽挥了挥,“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好。”钱修羽没当真,客气地笑了一下,准备站在原地目送凌澜离开。
没想到凌澜刚往外走了一步,又折返回来,从裤袋里拿出手机:“修羽,咱们也算是认识了,不如加个好友吧?”
“啊?”
没必要吧?
凌澜看出了钱修羽的犹豫,却没想退缩:“加了好友才方便约你出来吃饭嘛。”
“不用……你可以跟阮泽约,让他叫上我就行,反正都是朋友,一起吃饭也挺好的。”
凌澜还是不放弃:“哎呀,那我还能帮你看着远哥呢?”
“什么?”
凌澜性格外向,在放松的状态下非常自来熟,此刻又露出了早上初见时的明媚笑容,还带着几分狡黠:“虽然你不愿意让我叫,但我把远哥当哥,你又是远哥的男朋友,那你当然就是我嫂子啊。一个仗义的弟弟怎么能不帮嫂子盯着哥哥呢?嫂子你放心,我要是看见其他不认识的人抱远哥,在远哥怀里哭,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凌澜说得义正词严,钱修羽嘴角一抽,无话可说。
原来凌澜的性格是这样的,哭的时候像一滩水,笑的时候像个太阳,还是个有孩子气、爱搞怪的太阳。
难怪招人喜欢,还招人爱惜,换做是他站在阮泽的角度,他也会帮凌澜说话。
钱修羽没有再拒绝,拿出手机,和凌澜加了好友。
验证通过之后,凌澜当即发了一个转圈圈打招呼的表情包,然后再次朝钱修羽挥手,笑嘻嘻地说:“嫂子下次见”。
钱修羽有些无奈:“说了别这么叫我。”
“知道了修羽!”
凌澜离开了。钱修羽关上门,走到客厅往沙发上一坐,继而低头看向他和凌澜的聊天界面,犹豫片刻,回了一个握手的图案。
凌澜秒回了一个表示开心的表情包。钱修羽看了许久,没有再回。
他退出聊天界面,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一个置顶好友上——他给那个人的备注是“妈妈”。
他点开和妈妈的聊天界面,选择视频通话,然后顿住,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过了许久才真正拨出视频通话。但不过两秒,他又点击挂断,改拨了语音通话。
他仍然记得母亲在派出所里哭嚎着“你们抓错人了,抓错人了,小羽不可能和命案有关系,小羽不是罪犯”,披头散发,活像一个疯子,身边的警察只能耐心地告诉她,她的儿子是自首的。
他记得妹妹帮他办了保释、把他领回家之后,母亲痛骂妹妹为什么要把犯罪分子带回家,挥舞着衣架要把他赶出家门,他险些给母亲跪下。后来付安远来接他,母亲连着付安远一起驱逐,嘴里不断喊着“滚,滚,滚远点,滚远点”,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他还记得母亲在法庭上面如死灰的模样,曾经充满柔情的眼睛变成了一潭死水。他一看过去,母亲就低下头,不愿意与他对视。
妹妹说母亲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过阵子就好了,可是他却觉得,母亲已经放弃他了。
他再也无法从母亲身上,找到爱他、护他、关心他的温柔与深情。而这只能怪他自己。
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带着一儿一女艰难谋生,本来可以独立坚强,却一不小心着了烂人的道,变得脆弱敏感。他不该怪母亲识人不清,他应该站出来,顶天立地。
摩霄志在潜修羽,会接鸾凰别苇丛。这是母亲对他的期望。
可是他没能做到。他没有爱惜羽毛,蓄势飞向蓝天,反倒懦弱地踏进囚笼,让自己再也没有见到神鸟的机会。他毁了一切。
语音通话被自然挂断了。没有人接他的电话。
他再拨,没有人接。
再拨,还是没有人接。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最后再拨一次——这一次,他的电话在三秒钟内被人为挂断了。是对面挂的。
他的妈妈不愿意接他的电话。
他苦笑一下,给母亲发去一条信息。
【很抱歉打扰您,妈妈。愿您一切都好。】
然后他放下手机,起身去给自己准备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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