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国千里的风沙掩不住军营里将士们如火的豪情，为首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眼角皱纹却遮不住他的笑意。

十年里，他呕心沥血培养了一队精兵，为的就是今日的复仇。

十年前，沈家大房执掌朝政辅佐君王官至宰相，二房富甲天下垄断江南商贸，皇帝忌惮，借谋反一罪抄家。是所谓“墙倒众人推”，昔日攀附沈家的权贵都竭力撇清关系。沈家只剩沈祺一人逃了出来，投奔了他小舅舅南清宇，在天高地远的南族谋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沈家长子出逃十年，从此了无音讯。万人之上的皇帝一身黄袍，却是日日不得安寝，自沈家抄家之后，从未听闻沈祺的踪迹，他便时常梦见沈祺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走上了朝堂，他怕，他心知肚明此事做的不人道，但他也怕沈家人官商勾结里应外合，将他大好的江山架空。如今有了沈祺的消息，他何不除之而后快？但问题是怎么除呢？

四下臣子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却都是在讨论该支持还是中立，反正朝堂那么大，只要不高声说话，皇帝是听不见的。

“木春，你以为呢？”皇帝见无人应答，便指了指身侧的董木春。

“木春一介伶人，怎地明白庙堂之事？”那声音软软糯糯的，美目微转，虽身为男子，却是后宫粉黛见了都要叫一声逊色。

“你怎地不懂？我晓得你聪明，尽管说。”皇帝知道他虽身为伶官，但志不在此梨园之间。

“木春以为，不必费一兵一卒。”木春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人都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不知是因为名角儿打小练起的嗓子敞亮，还是这句话着实太过惊人，此言一出，众说纷纭。

“怎么个说法？”

“董木春愿为陛下除此大患！”木春一下跪在玉阶上。

“你一人，如何杀的了南族这么多人？”

“不敢欺瞒，我与沈祺，乃是故交。”木春心头一沉，往事如烟，沈祺，我为谋生计，你也休怪我无情，“那南族七王子南清宇与我也相识，此去经年，他们不知我如今跟了陛下，倘若我去南族，即使不能教他们全军覆灭，也能折损他们不少兵马。更何况，擒贼先擒王，若沈祺死了，军心大乱，攻破东南更是犹如探囊取物。”

“既是故交，又为何要刀刃相向？”

“虽是故交，却有杀母之仇未报。”

“如你就此殒命，又该当如何？”

“南蛮有一鹏鸟曰吉祥鸟，一日八百里，一旦认主，终身不渝。倘主人身死，便飞回故里，可视此为信。”

皇帝龙颜大悦，即刻派遣人暗中护送木春前往南族。

南边的大陆上，夕阳西下，南族人聚在一起跳起了大河之舞，南族聚落临近大河，对他们来说，河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依靠。

七王子南清宇在屋子里布署战略，身旁的人正是沈祺。

“阿祺，三日前西南起义，朝廷一旦发现端倪，必然会重整旗鼓，再度南侵。朝廷的正规军少说也有五十万，加上各地养的私兵这时候也会来分一杯羹，硬拼肯定是拼不过的，所以…我想做一个空城计。”南清宁指着关口说，“北上的关口，我亲自带五万人，剩下的一半人驻守聚落，一半人埋伏在四周。”

“小叔啊，我觉着，朝廷那帮人啊，最是讲究表面功夫的，他们定然会寻个理由让我们打开关口，而且啊，他们不会派很多人打头阵的，最多一百来人，还会派好多文官。我们要是杀了他们吧，朝廷就有理由直接派兵攻打，不杀的话，他们就在这儿住下来，然后我们一有什么动作就汇报给朝廷。”沈祺了解吴厌那帮人，他们找到这么好的机会除掉沈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所以说正面冲突是吓不着他们的，况且不论杀与不杀，他们都会把我抓走的。所以空城计虽好，但风险极大。”

“按照你的说法，我倒是有个主意，先调二十万人马镇守关口，来者通通杀了，一个也不放走，此地山势复杂，没有提前准备根本走不出这崇山峻岭，他们一定会再派一队打探情况，只是这样他们会越来越小心谨慎。”

“伏击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但是朝廷应该能猜到我们会伏击，我总觉得他们还有别的手段。”沈祺眉头一皱，“不过当下那还是先埋伏好再谈以后之际。”

南清宁点点头，便去叫来下属一一做了吩咐。

三日后，朝廷并未收到木春的消息，也未派出一兵一卒。

“南…南将军，有人求见，是…”

“哎呀你喝口水慢慢说嘛，小叔他又不在。”沈祺给副将明染递了一杯水。

“正好，祺少爷你在，外面的人说是要见你。”

“什么？谁啊？”沈祺快步走出屋子，步入正堂，纵然心里一直有所期盼，但当他看见坐在偏堂的人时，还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沈祺，好久不见。”木春已经看见他了，朝他点点头，不染一尘的衣袖上满是风沙和尘土，右侧的衣摆上沾着一丝不易被查觉的血迹。

“你…是谁啊？”沈祺装作不认识，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谁知道是不是有鬼。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你。”

“不是啊公子，我承认你是长的很好看，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你啊。”沈祺一脸无奈。

“沈祺你！”

“木春公子！”南清宁匆匆赶来，“木春啊，沈祺他逃难的路上受了伤，脑子不太好了，可能不记得你了。”

“这样啊，怪不得他不理我，我还以为他是故意的呢。”木春心头一颤，点了点头，“那以后，我能照顾他吗？”

“也行吧，说不定…他就想起来了呢。”南清宁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不是，小叔啊，我也没说我同意啊，你们不过问我的意见吗？”沈祺叉着腰不爽道。

“你不愿意吗？”木春呆呆地望着他。

“你你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沈祺皱了皱眉，他心道，算了，他在自己身边也方便监视，便点了点头，“行啊，那你先把我衣服洗啦！”

“好。”木春点点头。

沈祺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一股脑找了一堆衣服扔给木春。

“哝，拿好了，洗干净了给我送过来。”沈祺把装着衣服的木桶塞给了他，小跑着去了明染的住处，找了几件脏衣服出来，挑眉道，“这些你也一并洗了吧。”

“沈公子，我只是说要照顾你，可没说连别人的活也一并包揽了。”木春向后退了一步，抬头望着沈祺。

“哦。”沈祺把衣服扔回了明染床上，扭头就走。实际上他早就猜到木春不会答应，他就是觉得木春的出现太突然了，总感觉眼前的人好像变了，他有一种失而复得的不真实，他转过头，“你真的认识我吗？”

“嗯，木春有幸得公子赏识，公子一掷千金为尊师治病，虽然尊师三年前撒手人寰了，但我仍然把公子当做恩人。”

“我这么善良吗？”沈祺笑了笑，“我说，在这军营里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信吗？”

“嗯，我信，在其位谋其事，这个道理我懂。”

沈祺不再说什么，他不知道木春为什么不提自己背叛他的事，只是默默地看着木春，一言不发地走了。

又是三天平安地过去了，朝廷没有派兵，木春也没有动手。

“春儿。”沈祺喊他，“拿酒来。”

“沈祺！你受伤了？”他放下酒壶，却望见了沈祺被血液浸透的衣衫。

“朝廷这么久还没派兵，我便出去探查敌情，谁知道被一队伏兵暗算了，不过看来，他们八成是要出兵了。”沈祺笑着。

“受伤了不准喝酒！”木春语气焦急，不知是担心沈祺的伤势还是担心朝廷耐不住性子出兵了。

“我高兴啊，兴许这一次…我能报仇了啊…哈哈哈哈…”沈祺仰头饮了一口酒，大笑着“我要亲手砍下那皇帝的狗头！！！”

木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醉了。

“春儿…你在吗？”沈祺醉倒在床上，唤着木春。

“沈祺…”

“要是我当了皇帝，你会拥护我吗？”

“沈公子，您是我的恩人啊…”

“可是我也…”一把匕首刺进沈祺的胸膛，“春儿…你…”

“沈祺，你叛我于乱军城下，害我饱受凌辱，如今我叛你，我们各不相欠，至于其他，木春只好来世再报。”

“春儿…”沈祺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静静的，静静地听着大河流淌的声音，在眼前，在心间，慢慢地流淌。

生命的最后，他还是想起来那张脸，惊恐、愕然、焦急…

都不是。

被挚友背叛，他眼中只有茫然。

慢慢的，沈祺听不见大河的声音了…

入眼一片温暖的阳光，身边的一切都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