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天明
他记得那时站在山头望着城楼那边，木春回头看着他，即使隔着那么远，他依稀可见那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茫然失措。
“少爷你醒啦！”绿窈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只茶壶和一碟装茶的盘儿，“新上的春茶，叫金丝球茶，江南很难得的。”
“炉火有点旺。”沈祺摸了摸额头的汗。
“好嘞，我去调小一些。”绿窈点点头，笑眯眯地小跑着过去，“哦，对了，方才木春公子见你睡下就回去了，他说改日请您去醉春楼喝茶。”
“这样啊…”
“少爷你是有什么心事吗？”绿窈歪着脑袋望着沈祺，她半坐在一边的榻上焙着火。
“小丫头别多问。”沈祺笑笑。
“我怎么不能问了？”绿窈挽起袖子，往茶壶里头放入一枚球状的茶叶块儿。
“那是什么？”
“哦，是南边来的商人带来的，一种金丝球茶，在滇西那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滇红绣球。”绿窈抬起头，“是老爷差人送来的，不过他不让我们说。”
“我猜也是，爹爱喝茶，不过这种茶我也是第一次见。”沈祺笑笑。
绿窈沏了茶，端给沈祺。
沈祺抬手捻起茶杯，用盏盖轻轻拂去表面的浮沫，嘴唇凑近盏沿，浅抿一口。
“挺好喝的，醇厚甘冽，就是有点苦。”沈祺淡淡评价，他不懂茶，只是沈寿安喜欢喝，他也就配合着喜欢，但他毕竟不懂，也没有什么文采，来回只会几个词拿来评价。
“少爷说的真好。”绿窈根本没在听，也是随意回应一句，便接着倒腾炉火去了，“周大夫人说，您不能再喝酒了，叫我煮点银耳羹给你。”
“好好好，二叔母说得对，我就爱吃这些甜食。”沈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真是难得啊。”
“什么难得？”
“难得听到你赞同周大夫人说的话。”
沈祺撇撇嘴。
“绿窈你这死丫头，改天把你送到二叔母那儿学学规矩。”
绿窈不说话了，眨着眼点点头。
此时的醉春楼一时忙作一团。
“木春…你师傅现在怎么样？”
“班长，师父她一直在咳，嗓子都哑了，这场怕是…怕是…”
“郎中已经请来了，快快快，让他看看。”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背着医箱跨进里间，默默坐在床边。
“洛师傅是女子…”
“先生，不要紧的，快些诊断吧。”木春眼眶有点发红。
郎中闻言点点头，连忙搭脉问诊。
“洛师傅大约是得的肺病，我断她呼吸不畅，面色苍白，我写几味药，你们自行去医馆抓药，文火煎药，趁热服下，切记，不得受凉，好生休息。”郎中放下洛盈盈的手，起身走到桌前。
“好，谢谢先生了。”木春连忙准备纸笔。
“北沙参一钱，黄芩二两，麦冬二两…”郎中边念边写。
“先生…”木春望着郎中，“那师父…以后还能唱戏吗？”
“这…”郎中把他拉到一边，“最好是别再唱戏了…不过…王班长…”
木春无奈笑笑，拜谢过郎中便去抓药了。
“木春，你先别走…”王班长拉住他，“你师父现在这样也不好上台，你替他吧，抓药的事我派个人去跑腿便是了。”
“可是我不放心…”
“木春，你师父如今病得这么严重，你也是时候接过她的衣钵了不是？”王班长笑笑，“木春，师父照顾你这么多年，若是你此时不替她一把，怎么对得起这些年的培养？”
“可是…”
“木春啊，戏服间在那边。”王班长遥遥一指。
木春点点头。
“谢谢班长，我一定尽力！”他微微一笑。
他从小跟着师父学戏，从小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登台唱戏，那梨园台上的方寸天地，是他二十年来日思月想的梦，可如今望着王班长的笑了，他却没有那么想登上那个台子，像师父一样。他只希望师父能快点好起来，他希望师父再能站到台上，穿上戏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木春唱着，水袖一翻一舞，唱着少女的呢喃心事，却不知也唱尽少年心里难掩的悲楚。
洛盈盈于木春是亦师亦友，洛盈盈今年芳龄三十四，两人相差六岁，洛盈盈没有那种长辈的严厉，反而是相知相亲的姐弟。
下了台，他一个人默默坐在戏服间，身上桃粉色的戏服是师父穿过的，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替代她，就算有一日要代她上台，也得是师父在台下坐着，笑着看一手带大的徒弟。师父不是圣人，生老病死是早就能料到的事，洛盈盈一生桀骜孤高，早就视生死于无物，只是他难过，戏班子几乎弃她于不顾，甚至想让木春来顶班。
木春默默留下泪来，泪水晕开脸上的油彩和墨水，一张脸颇有些狰狞可怖。
沈祺敲开戏服间的门，便看见这一张脸，吓得倒退三步。
“春儿，不是…你…”沈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让沈公子见笑了。”木春抹抹泪，重新抹起了油彩，“沈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说改日来醉春楼请我喝茶吗？”沈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静静看着木春扮戏，“哟，这是谁欺负你了？”
“沈公子不必在意。”
“诶？你师父呢？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越来越严重了…”木春无奈地摇摇头，“这才叫我来替她，只是…只是戏班子的人都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师父的命也只是牟利的工具…”
“你…师父的事…”沈祺扯出一个笑来安慰木春，“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在京城有一位要好的医官，刚巧要来江南，改日我引荐一下。”
“沈公子…”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若能救人一命，千金散尽还复来…”沈祺拍拍木春的手背。
木春反手握住沈祺的手，强忍着泪水。
“谢谢你，沈怀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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