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台下十年功
“不碍事，春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沈祺故作轻松地说，“洛师傅与我虽没什么交情，不过也是昆曲翘楚，更是女中英豪，我这等寻常人若是能帮上一点忙，已是三生有幸了。”
“沈公子不必如此赞誉，师父这么多年的功夫，是自小摔打出来的，自我入了师父门下，她仍孜孜不倦地练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沈公子的夸赞我自然心生喜悦，只是师父若是知道了，大概是不高兴的。”
“为何？我还未曾听说被人夸赞不高兴的？”沈祺疑惑。
“师父是女子，她自打走上这条路就十分艰辛。”木春娓娓道来，脸上却有些许忧伤，“沈公子，我自打遇你便是相见恨晚，师父的事我也讲你听与一二，还望沈公子莫要说与旁人。”
“自是如此。”沈祺点点头。
木春回忆起那年冬天，依稀记得自己在街边瑟瑟发抖。
木春的父母是在他十岁的时候去世的，那年村里发了病，又遇上连年饥荒，村里人死的死逃的逃，木春和一群十几岁的孩童被送出了村里，虽是保住了性命，却只是苟活。为了活下去，于是这二十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就此分道扬镳，而最小的木春在第三次被米仓老板赶出来之后，晕倒在了街边。
再次醒来是一阵温暖流过他的身体。
“小孩，你好些没有？”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叩问着。
“你…我…”木春呆呆地望着远方，“这是哪里啊？”
“这是我家，也是醉春楼的戏班子里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班主人善，救了你，你先换个衣服，一会儿去给他道个谢。”
木春还是呆呆地泡在温暖的浴盆里面，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很久很久，他忽然开始流泪，他想到瘦骨嶙峋的母亲和暴躁的父亲，他想到山腰口卖糖葫芦的赵婆婆，他想到村口的小欢，那条小黄狗一直窝在树下晒太阳，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那几天好像地狱一样翻江倒海而来，慌乱的人群，烧死了好几个不安的少女，天地一片漆黑，家里关系好的几个大人把家里仅有的香火偷偷送出村外，都是男孩，没有女孩。那个落后破败的村子，根本不在乎这么做会不会把病毒传播出去，他们觉得病源是那个上山采药的小女孩，她惹怒了山神，虽然她只是为了采灵芝去给爷爷换药。
这些都是木春后来知道的了。
“你好了没有啊？”女孩催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打破了木春的哀声叹气。
“我好了。”木春连忙起来穿好衣服。
衣服很舒适，是特地准备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女孩推门进来。
“我叫董椿。”木春喃喃道。
“春…春天的春？”女孩笑着问。
“不对不对，椿树的椿。”木春连忙纠正道。
“这名字倒是不错，你是从哪来的？”
“家是徐溪村北边的，村里害了病，母亲染病去世了…家里人送我出来的…”木春想着，眼里闪着泪光，“姐姐，这里是哪里？”
“我叫洛盈盈，这里是我师父的戏班子，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我在路上见到你，就把你带回来了，不过…”洛盈盈低头，“师父似乎不愿意收留你…”
“没关系，姐姐救我一命，我已经很感激了…”木春连忙跪下道谢。
“我…我会去说服师父的…你快起来…”洛盈盈走上前扶起木春，她分外心疼这个看上去瘦弱却不甘的孩子，似乎和小时候那个邋邋遢遢的身影重合起来了。洛盈盈五岁的时候被收养了，到如今十五岁，已是十年的光景过去了。
后来洛盈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她师父，好在木春也有天赋，最后还真的得到了师祖的认可。
“那时候他们为我改名叫木春，他们说做戏子的不用原名。”木春饮了口茶，“师父小时候原是洛家最小的女儿，家里不算富裕但也还能过个温饱，最小的孩子最受宠。你别不信，听师祖说师父小时候性子可横了，洛家因为生意上的事被灭了门，师祖找到她的时候，师父缩在柜子里瑟瑟发抖，看到师祖的第一反应，是狠狠地推开他往外跑，最后师祖好不容易抓到师父，师父咬住师祖的手不松口，一脸坚毅，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沈祺微微一笑，向着木春点点头。
“师祖说师父一直很勤奋，不甘示弱，我开始没在意，和师父渐渐相处我才发现，同样的动作她总是会琢磨很久，每日鸡鸣便到湖边练嗓，如果不是那天我早起了半刻，我都不会发现。”木春忽的心上一紧，“师父从前就和寻常人家女儿一般，爱美爱笑，大约是从小的缘故，她性子刚强，凡事都要做个最好。但她毕竟是个女孩，这个时代，我们唱戏的这般抛头露面的活计，男子都不愿去做，更何况女子。但师父想上台，师祖不同意，他是担心惹人非议，坏了师父的名声，但师祖不知道师父为了唱戏努力了多久…”
夜里飘了雪，洛盈盈跪在门口。
“师父，我不过是想上台唱戏，你若是不同意，有为何教我呢？”洛盈盈嗓子都哭哑了，“师父…您就让我上台唱一回吧，我…我女扮女男装，没人看得出来的…”
师祖还是不忍心，出门将洛盈盈扶起来。
“盈盈啊，上了台可不许儿戏，也不得再使孩子脾气了，你若是下定决心，我是拦不了的，只是师父有话嘱咐。”师祖吧洛盈盈拉进屋里。
洛盈盈点点头。
“今后你便女扮男装同我去醉春楼，切记万不得叫醉春楼的人发现了。”师祖满面愁容，他将洛盈盈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他是舍不得叫她出去抛头露面的，但洛盈盈实在喜欢，那他只好随了她的愿，但却也要和她说好，唱戏是一辈子的事，不可半途而废，“我教你昆曲是想让这戏曲儿传承下去，我这般年纪，嗓子已是不如当年，你若是下定决心选了这条路，那便要替我好好走下去，你听懂没有？”
“我知道。”洛盈盈点点头。
沈祺听着木春讲话一边叩击茶杯，洛盈盈还有这样的往事，他初见洛盈盈也觉得她一代风华埋没在了俗尘里，今日再一想，却觉得是这俗世埋没了洛盈盈，也给世上千千万万这样的女子平添了多少难言的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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