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悲悯目录

第9章悲悯

邑青忱乌发如墨,铺在明黄色的祥云绣枕上,整个人陷在锦被中辗转轻叹,脑中将近日之事反复思量,念及邑澜庭病体康复,甚是安慰,只是天牢苦寒肮脏,若是久久居于其中怕是再次感染风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萧凌珹刚刚才派人医好了邑澜庭的寒热重症,此刻再开口相求,怕是不能如愿。

如此思忖,虽然心中忧虑,但暂也无计可施。忽又念及暗害自己之人,此人眼下极有可能仍隐在暗处,盘踞在自己和萧凌珹周围。那些人阴恻恻地苟且在见不得光的阴沟里谋划着、算计着、等待着,嘶嘶地吐着猩红分叉的毒信,像毒蛇一般蓄势待发,在某个令人意想不到时间节点从腥臭肮脏的污淖中猛然窜出来,给人致命一击。

不知不觉间,窗外风雪已霁,明亮青白的日光透过窗棂映在楠木拔步床帐顶满绣着盘龙云海的金色穹顶。

邑青忱定定瞧着,眼前竟晃出一片明黄色的朦胧,继而化作一片迷离的白雾,白雾中渐渐出现一个人的轮廓,看不清五官,只依稀可见那人立在虚空中吐着猩红的毒信。

片刻的功夫,那人已然走近,带着一脸的狞笑,下一刻五官变得清晰起来,那人竟然是邑澜庭!

怎么可能?

邑青忱倒吸一口凉气,闭着眼摇了摇头,想把这荒谬的景象从眼前甩出去,待再次睁开双眸时,目之所及仍是那人,只不过面容更加狰狞扭曲,扭曲过后竟拼凑成了三皇子的面容,只是那面容一闪而过,瞬间又化作一个英俊清丽的面容,一双桃花眼永远含着三分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那是,那居然是莫冰言?!

忽然,莫冰言在雾皑中缓缓走近,浅笑着,温柔地吐出几个字“杀!杀了萧凌珹,杀了你。我...要你们...统统都去死!”

说着温和浅笑的面颊上渐渐布满青黑色的蛇鳞,整个脑袋化作一颗竖瞳染血的可怖蛇头,在令人恶寒的嘶鸣声中,张开血盆大口像飞箭一般直逼邑青忱的咽喉。

邑青的忱脸色变得煞白,冷汗淋漓地企图转身躲避,奈何足下像生了根一般,难以挪动半步,想开口求助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都去。”

“是。”

“是。”

甘露殿外传来几个宫人说话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急匆匆的步履奔踏声。

邑青忱猛地睁开双眼,眼前仍是那抹明黄色的穹顶,只是日光更加明亮了,什么莫冰言,什么毒蛇早已消失不见。

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刚刚只是大梦一场。

他缓缓起身,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回想刚刚梦中的情形仍觉得心有余悸,那出卖凌珹的幕后之人会是莫冰言吗?

邑青忱无奈地摇摇头,毫无头绪。

他穿好青绿色的云纹圆领衣衫,缓缓下榻,刚要弯腰勾起靴子,殿门就由外而内被推开了。

半夏和茱萸小步快行地来到邑青忱身前,二人同时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问了安,又一边一个跪在邑青忱身侧,半夏仰头微笑着,双手提着苍青色的靴缘“邑太傅,穿衣着靴这些小事,就交给奴婢们来做吧。”

“是啊,邑太傅,这些事就交给奴婢们来做吧,陛下可是严令奴婢们伺候好您的。”茱萸连忙附和。

邑青忱苦笑着推开半夏的手,“这些事情邑某还是习惯自己来,二位姑娘不必如此。”瞧着二人为难得神色,诚恳道,“若是陛下相问,我自去说明即可,绝不会带累二位姑娘。”

半夏和茱萸对视一眼,犹豫着起身,立在邑青忱两侧。

一时又有宫人送来盥洗之物,邑青忱一一接过,自行洗漱了,又为自己束了发,别上惯常使用的碧玉钗。

门口忽又传来阵阵纷杂声,“陛下命乾安殿所有宫人前去观刑罚,马上就要行刑了,你还不快着点去瞧,小心你的屁股也要像小顺子一般开出花来。”

这一声邑青忱听得真切,立时蹙眉侧首,询问道:“观刑?谁要受什么刑?”

半夏和茱萸知道邑青忱厌恶酷刑,怕惹得邑青忱不快,故而又对视眼一眼,支吾着不敢开口。

邑青忱瞧着二人神色,便猜到了个大概,自顾自起身,朝朱漆雕花的殿门走去,径自推开门,四处张望了下,见除了乾安宫门外值守的侍卫,再无一个太监宫女,因此对着二人淡淡道:“小顺子在哪里受刑?又是为何受刑?二位姑娘若是不便告知,邑某便自己去寻小顺子问他一问。”言罢,提步便行。

“邑太傅......”半夏的面色浮起一丝焦急,小步跟着邑青忱连忙道,“邑太傅,不是奴婢们不肯相告,实在是陛下交代,内廷琐事无须搅扰太傅静养。”

“是啊,邑太傅。只是,若是太傅相询,奴婢等自然如实告知。”茱萸也小跑着匆匆道。

邑青忱驻足,轻轻叹了口气,“如此,便请二位姑娘告知。”

茱萸轻轻推了推半夏,半夏无奈上前半步,“太傅有所不知,小顺子乃是这乾安宫中甘露殿里的小太监,昨夜便是他在值宿,因着他昨夜未将甘露殿中的内窗栓好,是以五更十分风吹窗响,惊扰了太傅您的清梦,陛下刚出殿门便交代了要杖责小顺子,并命令乾安殿中的所有宫人前去观刑,以儆效尤。”

邑青忱摇摇头,“此时小顺子在何处受刑?”

半夏道:“在内廷典刑司。”

“带我去看看。”

半夏抬头看了看日头,“此时约莫巳时,恐怕已经行刑结束了。”

正说着,乾安宫西侧的小角门一瘸一拐地走进一人。

半夏目力极佳,一眼便认出那人便是小顺子。

小顺子垂头丧气的,只顾着自往乾安宫中的柴房去禁闭。

“小顺子。”茱萸唤了一声。

小顺子这才抬头,远远瞧见不远处似有贵人,这才拖着腿往邑青忱跟前来。

邑青忱却提步走近小顺子,立在他跟前,心中难受,语气却是淡淡地:“小顺子,疼得厉害吗?”

小顺子抬头,瞧着那人剑眉长飞,凤眸微挑,天生傲气,一股清寒凌冽之气扑面而来,双膝一软,不由地缓缓跪了下去,颤抖着道:“邑、邑太傅,奴才不疼。”

分明疼得嘴唇发白,却还不敢承认。

邑青忱也不拆穿,缓缓上前扶起小顺子,“受了刑怎么不去歇着?还要当差吗?”

小顺子受宠若惊,讷讷道:“奴才、奴才还要去柴房跪禁闭。魏、魏公公说的。”

自然这个魏公公便是李海的徒弟魏叶。

邑青忱心中不忍,摆了摆手,“不必去了,回你的寮房去养伤吧,你的事我自会同魏公公讲的。”

小顺子惊诧地睁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这么个卑贱的小人物也值得太傅这般贵人费如此口舌。

如此思忖,竟一时呆住。

半夏笑着开口,“小顺子,回寮房歇着吧,太傅的话你还不信吗?”

“不、不、不是。”小顺子连连否认,空洞的眼眸中露出感激,口中道谢,便又要跪下去,邑青忱抢先拉住他,“别跪了,你快去歇着吧。”

又对半夏道:“请姑娘送小顺子会寮房,再去御药房取些伤药给他送过去。”

半夏应了便随着小顺子一道去了。

邑青忱望着小顺子趔趄的身影,禁不住又是几声叹息。

茱萸捂着嘴轻笑出声,“太傅自见小顺子后可是叹了很多次气了,这可是为什么?”

邑青忱瞥了一眼茱萸,淡然道:“为奴为婢本就可怜,却还要因为我受这无妄之灾。”

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茱萸听了这话,心中似有所感,立时收了脸上的笑意,只盯着邑青忱若有所思得发起了呆。

邑青忱目送着小顺子二人走远,不禁又想起了为自己受刑的元宝,也不知他这几日怎么样了。

自己这几日诸事拖累又不得自由,竟没能去看他一眼,幸而今日萧凌珹解除了自己的禁足令,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瞧瞧他,因此开口,“茱萸,你可知元宝受刑后在何处修养?”

茱萸从愣神中回转,连忙道:“一般受了重伤的太监都会送去罪奴所,说是修养,其实并无人照料,其实不过是.....”

不过是等死罢了。

话未说完,邑青忱已然明了,当下便叫茱萸引路前往。

罪奴所位于皇宫的东北角,是以极为偏僻,从甘露殿到罪奴所基本上算是穿越了整个紫禁城。

一个时辰后,二人终于来到了罪奴所门前。

这罪奴所大门洞开着,一个人影也不见,四周枯草飘零,怪石倾斜,一边墙壁上红漆斑驳,露出颓废的灰败,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邑青忱也不犹豫,提步便行,行进第一进,听得东配殿中隐隐有钟骰之声,推开门扉,便见几个侍卫围坐在一个破旧的八仙桌前吃酒打骰子耍钱。

几个侍卫虽不认得邑青忱,但见他眉宇轩昂,衣着华贵,便知必是哪一路的贵人。

邑青忱面无表情,对他们的渎职视而不见,只冷淡道:“元宝公公安置在哪里?”

几个侍卫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子,便见其中一人小跑着在前带路,行至罪奴所最深处,一股子血腥味渐渐浓烈,行至一个破旧的偏殿中,只见一个阔大的土炕上铺着一领残破的草席,席上趴卧着一人,只有偶而的手指抽动证明他还活着,他的面前摆着两支破碗,一只碗内丢着一个发了霉的馒头,另一只碗中盛着半碗飘着灰尘和虫蚁的污水。

茱萸向前唤醒了元宝。

元宝仰头,瞧见邑青忱,污脏灰败的脸上绽出些有气无力的喜色,“邑、邑太傅。”

邑青忱按住元宝的掌背,心痛道:“你不要说话,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又回首嘱咐那带路的侍卫请罪奴所的管事太监前来,又吩咐茱萸速去请一位太医前来。

一时茱萸和侍卫径自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圆滚滚的胖太监来到邑青忱面前,谄笑着上下打量邑青忱,虚虚地行了个礼。

邑青忱此刻身无长物,只摸下自己的碧玉发钗递到胖太监手中,胖太监虚虚的谦让了下便收下了,盯着那没有一丝杂色的和田贵玉瞧了片刻,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

不等邑青忱开口,那胖太监便殷勤道:“贵人您放心,奴才前几日繁忙未能照顾好元宝公公,今日正好得了空,一定照顾好元宝公公。”

邑青忱满意地点点头,淡淡道:“如此多谢公公。”

日移中天,眼看着即将正午时分,邑青忱担忧萧凌忱午膳十分入得甘露殿中若是寻自己不得,怕又动怒,如此又不知要牵连多少宫人遭殃。

因此,他也不敢久留,又嘱咐了元宝几句便匆匆离开。

紫禁城极大,邑青忱并不熟悉宫内的路径,但见处处宫宇巍峨一般无二,竟是迷了路,左转右绕便行至一处垂花门前,门匾上龙飞凤舞地雕刻着隐竹园三个潇洒俊逸的三个大字。

又见院内绿竹隐隐,如绿雾又如软纱,这鲜活的绿在木叶凋零万物肃杀的冬日,格外引人注目。

邑青忱不由得贪看住,沿着脚下的石子小径逶迤而行,绕过一处假山便隐隐瞧见不远处立着一座玲珑秀巧的八角亭,亭角飞扬,自檐角垂下浅绯色的细纱,再仔细看,亭中似乎飘飘渺渺的立在一道人影。

不知是什么贵人在此。

邑青忱不愿节外生枝,欲转身离开,忽闻得亭子中传来极好的琴声,因此顿住聆听。他曾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诗书六艺无一不通,尤其在古琴上尤为高妙。

当日便有“平生未闻邑郎曲,识尽妙音也枉然。”之民间俚语。

此刻邑青忱听闻琴音悦耳动听,犹如天籁,顿时起了相惜之意,便欲上前一探究竟。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

打开App,新用户限时免费读
加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