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幽情
邑青忱踏着散落着皑皑白雪的青石小径轻步缓行,实在是不忍纷扰了这如月色般温柔悠扬的绝妙琴音,亭中之人似也沉醉,竟未发觉苍竹掩映中有客缓缓而来。
越是靠近玲珑八角亭,他越是觉得暖意融融,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缠绵飞扬。
及行至玲珑八角亭三两丈处,那琴音陡然而止,一个人影自那抚琴者身侧缓缓立了起来。
猝不及防的多出一道人影,邑青忱略惊了一瞬,不过下一刻便了然,必然是那人本就卧在抚琴者身侧,想来是亭中置了软榻一类的东西。
虽然隔着细密的绯纱,仍可见那道立着的人影挺拔伟岸,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更隐隐可见那人穿着一袭墨金色长袍。
邑青忱的心咯噔一下,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如果没猜错,那道影子的主人应该是萧凌珹。
可那抚琴者又是谁?
“让朕瞧瞧。”
那人说话了,嗓音低沉浸着磁性,却又透着意兴阑珊的懒,带了些漫不经心的玩味,天生的贵气十足。
居然真的是萧凌珹!
邑青忱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萧凌忱说着凑近抚琴的人,一把牵起仍抚在琴弦上的玉手,微微垂着头,瞧了又瞧,叹息道:“真是纤修文雅,很是漂亮。”
抚琴的人发出一声浅笑,又带着笑意轻轻唤了一声“陛下。”这一声恰如冰雪初绽开,又好似东珠滚落在玉石盘上,真是温柔至极,动听至极,任谁听了都会感到如沐春风,即便是在寒冬天气。
这是莫冰言!
如果说之前只是听闻如此种种,还可以勉强欺骗自己并不属实,而如今此情此景竟就在眼前,真真切切,邑青忱整个人如坠冰窟,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瞬间痛不可当。
他费力地呼吸着,不由自主的后退。
“咔嚓”一声脆响,邑青忱踩到了一截枯枝。
“是谁?”
萧凌珹随手撩起细密的绯纱,摇摇一望,“邑太傅?你怎么在这里?”
邑青忱脸色青白,只是一言不发。
莫冰言也立了起来,向前半步立在萧凌珹身侧,像着邑青忱微微点头示意,笑得温柔如春日三月的桃花,“邑太傅,外面冷,快请进来,亭内暖和,拢着炭盆呢。”
邑青忱静默地瞧着二人,不知不觉酸涩了眼眶,但还是尽力维持着往日的冷静自持,又缓了片刻,冷冷道:“不必了。”又凉凉地瞥了萧凌珹一眼,微微欠身,道了一句“罪臣告退。”便转身欲走,这个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只怕下一瞬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涵养。
萧凌珹微微蹙了蹙眉,还未说话,一边的莫冰言倒是先开口了,“太傅,还是请进亭内来吧,在下刚刚为陛下抚琴,陛下很是赞赏,不如让在下为太傅再抚一曲,可好?”
言语之内分明透着与萧凌珹熟稔与亲昵,邑青忱欲走未走,他很想继续维持自己的矜持,却再也忍耐不住,回过身来故作平静地注视着莫冰言,“莫相大人,新朝未久,西容国灭南乐国已有十五载,早就破了三国鼎立之势力,几年来又在西陲边境不断骚扰我边民,进犯我疆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身为丞相不筹谋应对之机,却在此欢琴为乐,难道莫相大人不当自己是本朝的宰相,而把自己当做优伶娼人?”
这话不可谓不难听。
莫冰言的笑意僵在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正欲辩解,邑青忱却已转身大步离开,步履匆匆,不妨足下雪积石滑,微微趔趄,险些摔倒。
“太傅!小心。”
萧凌珹提步出了玲珑八角亭,迅速行至邑青忱身侧,欲上前搀扶,只被邑青忱状似无意地避开,依旧急急离去。
今日如此种种,萧凌珹竟也不动怒,只随着邑青忱一同离去。
瞧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身影,莫冰言失落地退回玲珑八角亭内,慎重地摘下十指上戴着的抚琴护甲,轻轻搁在一边的黑漆小几上,这才恹恹地斜倚在软榻上。
这时,绯帘晃动,玲珑八角亭内入得一人。
“莫大人......”
莫冰言回头,却见魏叶红着眼眶立在他身后。他也不起身,只冲着魏叶微微点了点头。
魏叶绕至莫冰言面前,缓缓跪在他面前,“莫大人,您受委屈了,邑青忱怎敢如此说您......陛下他也是,总是这样随便地丢下您,就像上次在甘露殿中一样....只要见到邑青忱就不拿您当回事了......”
“别说了。”
莫冰言凄然一笑,冲魏叶摆摆手,“小叶子,我没事。”又缓缓坐了了起来,信手抚弄着漆木矮几上鎏金金兽中袅袅升腾的茜桃香,忽地又拈起金兽边浸着的鎏金酒壶,自顾自得给自己斟了一满杯。
“莫大人,别喝,您的身子还没好全,不能喝酒。”魏叶忽然惊慌起来,拦在莫冰言身前。
魏叶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莫冰言却一仰脖子将一杯桃花酒饮尽。
“大人!”
魏叶的表情越发惊慌古怪。
莫冰言并不理会,又缓缓歪在塌上,眉眼间压着悲色,只瞧着微微飘动的绯纱。
魏叶立在一边瞅着,一颗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痛楚,“莫大人,其实,奴才冷眼瞧着陛下待您还是好的,他不还在甘露殿中亲自给您上药来着。”
莫冰言苦笑着摇摇头,“陛下待我是好,可那只是君臣之义,并无半分.......”
并无半分眷恋深情。
后面的话哽在喉间,化作一声叹息。
魏叶心中更痛,不觉又红了眼圈,只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如何宽慰。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莫冰言渐渐地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有些热,居然!
虽然这绯纱细密是有保暖隔寒的功能,可是也不至于让在这四面透风的玲珑八角亭中觉得热。
“小叶子,你瞧瞧炭盆,是不是拢得太旺了,我怎么觉得有些热。”
“许是吧。”魏叶虚虚地应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莫冰言感觉更热了,只觉得有一捧烈火在胸腔中热气,唇舌都干燥起来。
他焦躁地扯了扯衣领,“小叶子,怎的这般热...我怕不是中毒了?”
魏叶扑通一声跪在莫冰言面前,垂着头,小声忐忑道:“莫大人,是奴才,是奴才在酒中投了醉情散,但是奴才并不是想叫您喝下的,而是想叫陛下...奴才知道您不饮酒,也知道您对陛下的心意,所以奴才想,想叫您如愿,所以才.......”
莫冰言立时坐了起来,惊得瞪大了眸子,一改往日的温柔随和,指着魏叶疾言厉色道“真是胆大包天,你不想活了吗?敢向陛下下醉情散,想来陛下天纵英明,纵使他饮下此酒,又怎会不察觉?你是自己去向陛下请罪,还是叫我捆了你去?”
魏叶被吓得周身战战,颤巍巍道:“大人,奴才不敢脏了大人的手,自去向陛下请死,只是......”
说着忽然哽咽,抬起头,双眸含泪,近乎痴迷地望着莫冰言,“只是,奴才临死前想求大人一件事。求大人不要再苦着自个了,您如此痴恋陛下,陛下帮您换药缚上的白纱,您舍不得丢下,洗弄干净日日贴身收着,就连陛下踩过的青石砖,您都会轻轻抚过......可陛下他的心分明......”
魏叶一边说着,一边流泪,及至最后,竟然泪流如注,撕心裂肺地说出一句,“奴才实在是,心疼您啊......”
“魏叶,抬起头来”莫冰言轻叹着,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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