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夜访
用过晚饭,三人也都累了一天,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关上门,谢疏才终于松了口气。
虽是三月天,但他的里衣都已汗湿了,手腕处的伤口火烧般的疼,方才用饭时他就勉强撑着,若让云衡他们看出来又要担心。
想来是那金创药效弱了,现下可该赶紧换了药压压才行,否则今晚恐怕都难得安睡。
他小心翼翼脱下外裳,解开手腕处的绷带,又是一阵撕扯的疼。
好不容易准备妥当,谢疏只着单衣坐在床边,一旁的铜盆中的清水早已被拆解下来的绷带染得血红。
血已经止住,但到底肉体凡胎,那利刃一般的力道劈下来,他虽是长年练武的身子,也是皮开肉绽,手腕上血肉翻开一道豁然的口子。
谢疏暗自狠狠道:“这魏途月倒真下得去手。”一边便伸手去拿金创药。谁知窗子似乎没关好,忽得夜风一吹,裸露的皮肉立马感知痛楚,激得谢疏一颤。
他本就疲累,单手上药已是麻烦,眼下这样更加心烦,索性将药瓶放下,赌气似的随意扯了条新绷带裹上便吹了灯,要睡下了。
却听得窗边一声——
手比眼快,刹那间手上方才的药瓶已经被谢疏掷了出去,却未闻声响。
谢疏这下才看见:窗子果然大开着,窗外银辉落了满屋。那人一身紫金鹤纹乌纱袍笼在月光里,单手握着方才谢疏掷出去的药瓶,长发随意用发带系着。他脸藏在阴影处,可谢疏知道他的表情肯定让人不痛快。
谢疏叹了口气,说:“装神弄鬼。”
魏途月弯着一双桃花眼,缓缓从月光里走来。
“你来做什么?”谢疏起了身,没好气地问。
魏途月便在他身旁坐下,二人都没点灯的心思,就这么借着月光相看着。
“你手不是伤着了嘛。”这位始作俑者此时如同一位探病关怀的来客,理直气壮的语气似乎这事跟他完全无关。
谢疏瞧他这副样子,一时真忍不住想多说他两句,而想着不能声张,只是说:“你还记得我伤着呢?”
魏途月看着他的手,没说话。
谢疏见状,想着他怕不是觉得自己在生气了,又补了句:“替我换下药。”
这下魏途月才开口:“就用这个?”他将手里的药瓶凑到鼻前嗅了嗅,眉头立马皱了起来,“昆仑派什么时候穷成这样了,哪里来的粗药也用。”
谢疏真要服气,这伤是他一鞭子抽的不说,现在还来嫌弃自己的金创药了,想也没想就答:“我用惯了。”
“又胡说呢。”魏途月一边拿出一盒药膏摆在床上,一边不忘回嘴:“你不从来是用孟芝堂的金丝紫苏膏吗?其他的药,就你那少爷鼻子,一闻就不碰,这会儿跟我装什么皮糙肉厚老江湖。”
说着魏途月已经将方才谢疏胡乱缠在手上的绷带解除了开来,又细细摸上药膏,再规整地缠上新的布条。
谢疏默默等着一切动作完成,魏途月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弯了弯眼笑了,玩笑着说:“怎么?怕我趁机给你下毒?”
看见眼前人这副调笑的样子,谢疏也笑着点了点头:“对啊。”
二人不再言语,就如此看了一会儿,魏途月眨了眨眼睛,说:“走了。”
说完便起身踏着月光,头也不回,两步跨出了窗子,眨眼就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谢疏,他意识到,自己又没能和魏途月好好告别,如同五年前那样。
皎洁流光将屋内从中割开,像划开一道楚河汉界来。谢疏坐在这头的黑暗里,仔细看去,那头也是漆黑一片,只能瞧见光影之中旋舞的微尘。
紫苏膏散发着极淡的香气,缥缈难握,却不可忽视。像一些往事,无法捉住的笑意,和屋脊上将融未融的雪。
谢疏和魏途月现在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两人有着不同的阵营和身份,寻常若是没有利益冲突,也就井水不犯河水。但或许老天爷就看不得人好过,他俩这命总往一条沟里流。
当年魏途月趁智清道长闭关、谢疏外出,昆仑派内防虚弱之时,里通外贼,引罗刹宫攻入昆仑窃取雪莲。
那日一战,罗刹宫与昆仑派虽然都损失惨重,但不敌罗刹宫有备而来,最后昆仑雪莲还是被罗刹宫偷走。
当时谢疏恰巧外出,不在昆仑,事实究竟如何也无从知晓。
等他返回昆仑派时,魏途月早已离开。
而谢疏一直相信魏途月是被冤枉的,当年他得知此事后,执意求门派长老收回成命,重新彻查。为此,谢疏在昆仑山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那时昆仑山上白雪皑皑。
但这一切魏途月是无从知晓的。
此事之后,魏途月也从众人视线中消失,直到一年后江湖上多了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宫杀手。
后来谢疏和魏途月偶然见过一面,也是今日这样的月夜。
谢家是朝廷要员,谢疏小时候算命的说:谢疏命里有邪星,要遁入空门,吃斋修道才好化解。但谢家哪里舍得,后来思来想去,昆仑也和道家同宗,便把他送到了昆仑派。因家里的关系,每逢谢疏父亲生辰,谢疏都会告假回家几日,回去赴宴。
那天家宴结束,时间也不早了。谢府上下熄了灯,都已休息。谢疏坐在灯下,拿着心经,温习剑法。忽然他察觉眼前的火苗晃了一晃,谢疏侧头一看,门窗皆是关好的。正疑惑,门被敲响了。
谢疏打开门,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不是魏途月是谁。
苍白的月光下,魏途月一身黑衣,惨白的脸上挂着血迹。他虚弱地靠在门框上,勉强向谢疏勾起一个笑容,说:“我不知道能去哪里了。”
谢疏赶紧将他扶进房间,等让他在榻上坐好,谢疏一看自己双手才发现,原来他浑身都被血浸湿了。谢疏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话。
“唉呀,对不住,把你床榻弄脏了。”
谢疏不喜欢他这种时候还佯装出嬉皮笑脸的样子,皱着眉,说:“你伤口在哪里?”
“……”
谢疏担心他,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问:“快说,我帮你包扎,你想死吗?”
听到这话,魏途月突然瞪大了眼睛,几乎撑着最后一口气跳起来,说:“怎么?你怕我死在这里吗?你怕我的尸首脏了你谢家的门第是吗?谢疏?”
魏途月阔别已久叫谢疏的姓名,谢疏也愣住了。
虽然此时他们共处一室,就像从前在昆仑是同门师兄弟一样,魏途月心里清楚,自己和谢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在这里高朋满座阖家团圆,而自己却活得形同鬼魅、生不如死。这次的任务很难,魏途月杀死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觉得自己也要死在今夜了。他躺倒在血泊里,看着月亮。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谢疏父亲的生辰就在这几日,所以谢疏今日应该也在城中。
他突然很想见见他。虽然魏途月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在他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他想要见见谢疏。
而见到了又如何,谢疏会厌弃自己吗?毕竟魏途月是昆仑派的叛徒,可耻的异教徒。而谢疏,谢疏拥有一切可以想象到的光明的标签。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