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城的天已经有点凉了，入秋了的天早晚都很凉快，让人觉得有些发冷，再过大半个月就能入冬的寒。

周慕远穿了一身红色长裙，在街上很是惹眼，在清一色的黑白灰里脱颖而出了，她本身个子就高体态也好，一路走来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她。

脸上是病态的苍白，本身皮肤就已经是白皙的，红色更衬得她白，常年的郁病让她显得很羸弱，一阵风可能就把她给刮走了。

欧阳观棋过来医院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个身着红色长裙面容姣好的女人坐在候诊室外的长椅上，常年都刻意保持体态的缘故，她即便是倚靠在长椅上也已经挺拔着背，本该有些拖地的长裙被她挑起一角并拢双腿紧夹着。

脸色比上次好像更白了些，欧阳观棋的心一沉。

周慕远其实只是闭目养神而已，没有真的睡着，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眼睛里带着点红血丝，她望向了欧阳观棋。

欧阳观棋是她的心理医生，她跟欧阳观棋接触已经有很久了，大概是某次她在酒吧里邂逅了她，后面去看心理医生才发现原来酒吧里的人是她，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很小，她们就一直保持着联系。

周慕远看了那么久的心理医生，唯一不抵触的就是欧阳观棋了，这才一直坚持着来看心理医生了，之前看心理医生都没坚持下来。

“你怎么看起来状态这么差，又失眠了吗?”欧阳观棋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问道。

周慕远轻笑出声看着她，“你知道的，我有病，哪能那么容易就好呢。”说完就揉了揉面颊企图缓解一下疲倦。

“能坚持来看医生其实已经很好了，你已经跨出了第一步，接下来你就应该跟着医生一步一步来。”欧阳观棋放软了声音道。

“我不知道，我感觉现在我状态就很差，越来越差的那种。”周慕远轻声说道。

欧阳观棋听了沉默了一瞬，作为心理医生她其实会接触到挺多不同的病人，但周慕远这样的病人其实很少见，或者说其实很棘手。

周慕远没有忌医，其实这就比大多数病人好了，但她经过那么久的开导和治疗，效果其实并不理想，刚开始欧阳观棋只想把她当普通病人对待，事实证明欧阳观棋干不到。

第一次看见周慕远的时候，欧阳观棋心底就有了个概念，这个概念的名字叫做‘什么是心动。’

只不过年代久远，对方未必能记得，再次相见其实也还是心动。

医院里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偶有吵闹声，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办公室里。

温暖的光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欧阳观棋的职位大概很高，她好像还留学过，年纪轻轻就在医院里是主任了，估计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这里的摆设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周慕远看心理医生已经快一年了，经常来这让她对欧阳观棋的办公室轻车熟路。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欧阳观棋的身上，平时穿上白大褂就让人感觉到距离的医生现在看上去没了距离，多了点人味儿。

“最近过得还好吗？”欧阳观棋像往常一样问道。

“好，特别好。”周慕远轻声呢喃道，明明是回答但更像是一个安慰。

“你最近做了什么，比如有没有尝试跟外界接触一下，有社交吗？”

“没，都没有，我只想待在家里，外面的一切都让我抓狂。”

“你感到开心吗最近？”

“我开心不起来。”

基础的询问后欧阳观棋给了自己的判定——重度抑郁症。

患者时常走神难以集中注意力，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并且已经出现了自残行为。

在低头写东西的时候余光一转就瞥到了周慕远外套手臂上的伤痕，新旧交加在一切，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外套对于周慕远来说太大了，袖管空荡荡的让人一扫视过去就能看到这些，在谈话期间她也无意识去掐自己的肉，指甲都陷进了肉里脸上却半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周慕远眼神有些放空盯着欧阳观棋身后的那一面白墙，看得有些入神了。

欧阳观棋对她无能为力，平时她一有空基本都会关注周慕远，周慕远身边也没个人能照顾着点，她就算哪天在家自杀了恐怕都没人能知道，她更像一个被边缘化的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之前给她开过药，但周慕远吃了副作用更大点，索性后面就是开了药也不吃了，欧阳观棋知道但却拿她没办法，还要假装毫不知情，不然她这边抵触起来了就更难接受治疗了。

周慕远是个弯的，欧阳观棋也是。

两个人人性别女，爱好女。

唯一不同的就是周慕远是家里有“家室”的，而欧阳观棋现在年近30还没有个女朋友。

但有女朋友跟没女朋友的区别近乎没有，周慕远她那位是跟周慕远生活不在一个维度的，陪伴近乎于零，就连周慕远生病了她那位其实也是毫不知情。

周慕远对那位还是万般维护，欧阳观棋看懂了但不会说，一个圈子里的人其实可能都差不多知道点东西，但只可惜这个傻姑娘还不知道。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知情也是一种善良的慷慨，欧阳观棋心道。

人的骨子里其实都带着点卑劣的想法，欧阳观棋也是人，没那么高大上，她也有私心，如果哪天周慕远发现了顾唯夕的背叛，那她会不会有机会，欧阳观棋不合时宜地想道。

周慕远人际交往很简单，在江城里没朋友，欧阳观棋算是江城里除了顾唯夕之外唯一能算得上关系比较好的。

周慕远的女朋友——顾唯夕，其实早就出轨了，欧阳观棋家里也是从商的，她私底下偶尔也会参加一些小型商业活动去联络一下关系，本身是无伤大雅的举动，但坏就坏在顾唯夕带着新人太张扬了，她其实早就或者说在欧阳观棋参加商业活动之前就……

暖黄色的光让周慕远有了一丝温暖在，她的身上不至于那么僵冷，医院的温度常年都是凉的，周慕远扛不住还是有点犯哆嗦。

欧阳观棋见状把自己的一件风衣外套搭在她身上，周慕远没拒绝。

“我回头洗干净了给你送过来。”她道。

“你留着就好，一件不值钱的玩意而已。”欧阳观棋还在写东西的手一顿说道。

风衣外套像她的主人一样，冷淡，上面沾染了点欧阳观棋身上的气味，好闻的。

可能是香水又可能是她的体香，周慕远并不懂这些，只觉得让人很放松。

“她呢，最近有回来看你吗？”欧阳观棋问道。

周慕远舔了舔唇，觉得喉咙有点发干，“好，特别好，经常回来看我呢。”

这个她自然是顾唯夕。

欧阳观棋的手一用力，钢笔把白纸给刺破了，墨水倒出在白纸上蔓延，整张单子都废了。

骗人，欧阳观棋心道。

她都不需要刻意去打听就知道顾唯夕现在每晚都留宿新人那，又何德何能把自己可怜且有限的精力分给周慕远呢。

撒谎，欧阳观棋抬起头看着周慕远，眼底沉了一汪水潭，深不见底。

周慕远也盯着她的眸子，然后嗤笑出声，欧阳观棋对她最了解不过，她怎么能骗住她呢。

笑的时候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并不太流畅，好几次都被呛到，但周慕远满不在乎，真的不在乎还是假装不在意就不知道了。

“我其实……是不是特他妈的好笑的……我……”周慕远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水从眼眶里夺眶而出，像洪水泻出阀门一般，止都止不住。

周慕远把头仰起，企图把泪水凝在眼眶里，但效果是几乎没有，泪水更多涌出来了。

外强中干，欧阳观棋对周慕远的评判。

她就是一个那么要强的人，她很少或者尽可能的不把自己的弱点露给别人看。

欧阳观棋叹气，心都要碎了的感觉，周慕远这个人太厉害了，随意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能牵扯着她的心。

明明知道很危险，她最初还觉得自己能控制自己那颗心，真他妈扯淡。

越危险就越想让人靠近，明明知道会上瘾会要命，却还是无可救药地想要沉陷于物种。

欧阳观棋抛弃了作为医生的最后的行为准则，她从位置上起来抱住了周慕远，周慕远哭得浑身一抽一抽的，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赘肉了，很单薄的身体，抱着的时候欧阳观棋觉得自己再多用点力，怀里的女人就能被捏碎了。

从刚开始周慕远的理智还在线，还下意识地想推开欧阳观棋，哭到后面紧紧抱住欧阳观棋，像溺死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眼泪什么的都一股脑的蹭到了欧阳观棋的衣服上，欧阳观棋用自己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周慕远的后背，这个时候不说话是最好的，一说话她可能就崩溃了。

幸好房间的隔音很好，不然欧阳观棋可能就被扯上了一个医德败坏的名声了。

房间里尽是周慕远的抽泣声和粗重的换气声，欧阳观棋就这样抱着她，维持着那个姿势。

哭完之后的周慕远鼻子通红，眼眶也是，整个人恹恹的，特别没精神，她这样欧阳观棋也不放心，索性就请了假准备送人走。

一路上相顾无言，两个人都很沉默没提刚刚那茬，欧阳观棋把弄脏的衣服换下来穿了件风衣，长度都到膝盖下了。

周慕远高，欧阳观棋就算更高的。

欧阳观棋的风衣穿在身上还是对她来说太大了，后面就拿了直接盖在身上当毯子，欧阳观棋看见了没说话，还是专心地开车。

这个点已经过了早高峰了，开车的路上都一路畅通，周慕远觉得欧阳观棋不是那么简单，但她又说不上来。

揣测别人的家庭情况不太礼貌，周慕远后面就不问也不猜。

车子即便是她这个外行人也觉得不会便宜到哪里去，欧阳观棋的品味很好，身边的东西她在国内她基本没见过。

“你怎么会想到当医生的呢，还是选修心理专业的？”周慕远随口问道，她家住郊区那边，开车要挺远的，一路上完全不讲话不现实。

欧阳观棋闻言，目光还是看着前面的路况，“之前我父母觉得同性恋不正常，我就打算去修这个专业，到后面他们接触了这些也就能接受我的取向了。”欧阳观棋坦诚地说道。

“那挺好的。”周慕远有点落寞地回道。

“其实还是挺多人不太能接受这个取向，不过没关系，只要不触犯法律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恋人是同一性别那又如何呢。”欧阳观棋轻松地说道，说完还忍不住嗤笑出声。

“那你身边的人都知道你的性向吗？”周慕远又问道。

“身边玩得好的都知道，他们反正觉得无所谓，叫我哪天脱单了带个对象给他们认识认识，关系一般的就不一定知道了。”欧阳观棋边说边去观察周慕远。

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掩盖住了眼神里的情绪，手指绞做一团，看来还是有点紧张。

周慕远其实生得很好看。

美是一个抽象且广泛的概念，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美从来都没有固定的标准，欧阳观棋觉得。

周慕远美，她觉得。不仅仅是皮囊的美丽，更深层次的是她的……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吧，别人不一定觉得她是美的，但欧阳观棋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无论是哪都在她喜欢的点上，完全按照她的口味长的。

“那挺好的。”周慕远回。

买房子的时候买到了江城的郊区，就是图那清静空气好，除了交通不方便其他没什么可挑剔的，从市中心到郊区都要花上三四个小时的车程。

周慕远的房子在别墅群里不算很显眼的位置，差不多是最末尾的位置，旁边有条河，一打开窗子就是美景在旁，还是挺不错的。

欧阳观棋送人到家，手机都快被炸掉了，她也没管，周慕远冲她连连道谢。

整个人到家之后松弛了不少，至少看上去没那么紧绷了，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