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星辰之下

等到宾客们陆陆续续走了，府上的家丁也都喝得东倒西歪。

洪力不知道从哪里扥到了一只大耗子，嘴里嚷嚷着好肥的猪蹄子，差点一口咬下去。

刘伯也吃了不少酒，这会走路不稳了，看见洪力手里的大耗子，就吩咐白玉，去后厨撒点药，这府里现在也只有白玉还没醉了。

白玉上了房顶。

忘记曾经谁告诉她，凡是家里有了耗子，一定先在房顶上的瓦缝里放上药。

放完之后，她身子向后倾斜，倒吊着，准备翻身进入窗户，却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后厨里鬼鬼祟祟。

那人这边找找，那边翻翻，

是在……

偷吃？

白玉动作轻盈地翻身下地，接着黑暗，悄悄贴近那人身后。

觉察到有人靠近，那人猛地抬起胳膊向后一击，白玉也抬起胳膊挡住。

那人又抬起腿踢过来，白玉向后一退，无奈地一声叹气传来

“老爷”

白玉将火折子拿起来，放在两个人中间，呼地一下吹着了。

火光照亮两人的脸庞，随着跳跃的光线，恋人的眼眸在阴暗中忽明忽暗，注视着彼此，一些情愫悄然根种。

“咳……哪个……我来看看，刘伯说家里糟了耗子”

“是……这耗子很大一个，还不好对付！”

听出来白玉是在打趣他，荣琢略显尴尬的歪歪头，砸了砸嘴，跟随白玉的身影看向地面。

“饺子包的少了，今日宾客又多，老爷自然是吃不上了。”

白玉打开地上的一个四方木盖子，那是地窖入口，有寒气徐徐吹来。白玉料到老爷的到来就是为了饺子。

不过到时心里暗暗失笑，没成想这平日一脸严肃的少年将军也会做出半夜里偷吃的事来。

“不过，我留了一点，刘伯说老爷你生辰从来不吃长寿面，我就怕这饺子不够！”

白玉走下地窖，从冰库里拿出一包袱冻饺子，到灶台生起火。

荣琢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她。

对于面前这人他还是不了解，看着她熟练的生火，却也有感新奇，出门捡了几块木柴。

把做好的饺子放在荣琢面前，白玉指了指房顶

“老爷您先用餐，小的先走了。”

“你去房顶做什么？”

“放老鼠药！”

她才懒得看着这大将军吃饭，给他煮个水饺不过是念在他今日生辰的份上。

“大将军可想着这我的好，早点把玉佩还给我”

白玉在屋顶上躺下。

今晚的夜色还挺好的，白玉思绪乱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会，白玉不经意向身边一转头，就看见荣琢躺在他身边，用着和他同样的姿势。白玉立马紧张起来。

刚才他居然没发觉，是这风吹得太舒服了吗。

好长一会，两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老爷今天……”

“这个……”

荣琢觉得白玉问的应该是白日里那一堆人的事，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转移的话题

“你们在码头上怎么样了，还忙不忙得过来，需不需要我去军里再调点人手来”荣琢赶忙转移了话题

“不……”

白玉刚要回答，却听到荣琢突然语气一冷

“最近手底下人给我汇报了一件事！”

荣琢调整了一下身子，盯着白玉看起来

“你知道，这世间上有一种东西，吃了之后会让人从里到外，从神志到身体都被摧残，却偏偏要人花大价钱倾家荡产的也要买，搞得家破人亡，使家国破碎……”荣琢一边说着还是继续挪动着

“老爷说的是黑土吧，小的知道这个”白玉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神。

“咱们家码头上就有这东西”

白玉继续说着，现在还不清楚荣琢拿此事问她的用意，而白玉也在反过来试探他。

荣琢看着白玉，他面色平静，眼神没有丝毫的波澜，

“那是我做的！”

荣琢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此话一出，白玉先是一惊

但随即她脑海中思绪飞转，此事隐秘，就算是他所为，也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告知一个才入府没有几天的下人，所以，

这必然是又一次试探。

白玉立马做出预见危机似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就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能知道的事，而眼前这个人马上要杀了自己灭口。

“王爷告诉小的这些……”她随时要跑

“咱们可以合作，我有些时候不方便露面”

荣琢像是逗猫一样伸出右手，微微笑着看向她，想慢慢取得她的信任。

今夜的星空明亮，小船一样的月亮挂在天上，月光洒在屋脊的砖瓦上，像是着了一层薄纱，马上要变冷的风徐徐地吹拂着两个人的发梢，夹带着一丝酒楼上的歌声。远方是灯火通明的大都城，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如此星辰如此夜。

两个人却是各自心怀鬼胎

相对而立，荣琢循循善诱，等待着他的猎物掉入陷阱。

白玉是懂得怎样演好一部戏的，她抽出腰间的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神情悲壮，

我欲跟随大义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做了卖国贼，万分的痛心，像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眼里包含着泪水，看向荣琢。

“老爷，小的感念您的知遇之恩，十分感激在您身边侍奉，可如今这等祸国殃民，危害百姓的事，恕席散着实做不出来。

如今，席散只有一死，得报老爷之恩，也省的老爷再派人灭口了”白玉面色一沉，就准备血洒当场。

“叮~”

荣琢左手甩出一把飞刀，打落白玉手中的匕首。

直到见到了荣琢脸上的神情，白玉才是沉下心来，这算是过了。

荣琢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拉回自己身边，把码头上发现了黑土，以及怀疑他接近自己是为了黑土等等一系列是东西说明。

可是白玉越听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倘若真要是怀疑，按照他的手段，那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怎么会特地安排一个这样的局来让他自证清白。

其实应该是做给手下人看的，她爬得这么快。

男人的嫉妒心不比那些豪门千金弱多少。

白玉扶着荣琢回了房间，刚才还能硬撑着，现在酒劲上来了。

把荣琢放在床榻上，白玉刚想给他盖被子，就被荣琢一把拉进自己的怀里，双手怀抱着自己的腰。

“别动，外面有人！”

荣琢又变得清醒起来，见到外头人影掠过。白玉直皱眉头，随手将人丢在床榻上，追赶着那人而去。

直到出了府，看清了，是个太监打扮，想必是白日里跟着王公公一起来的。

淡淡的月光夹杂在丝丝缕缕的凉意里，覆盖在尚且还有一地狼藉的庭院，却是被温好的酒驱逐出三寸之外。

英俊的少年举杯邀月，浅尝美酒滋味，任由那稍稍辛辣的感受蔓延到四肢百骸。

回去时，那个不安分的老爷又跑了出来。

在白玉眼里，现在的荣琢完全是另一个人。

后院里，荣琢随意地坐在亭子的石阶上，左手边一个点着火的小炉子，右手端着那碗御赐的长寿面。

十分地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月光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仿佛是怕打扰了他的思绪。

这一刻，传言里的阴谋诡谲，腥风血雨，还是成神的将军，还是风流韵事，都是这天上宫阙的谪仙弹指一挥间便不值一提。

借着月光和摇曳的烛火，他见到了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少年，普通到在一个会反叛会不听话的年纪里，做了违背本心应酬长辈的事情之后，会偷偷躲起来，觉得自己会变成自己不喜欢的，凡俗一般的人。

是一个天天出门打架，和人打架也和狗打架，打输了还得回家被自己家里长辈教训，然后带着长辈去找人或者狗讨要说法。

是一个在最招人烦的年纪里，整日没命地在大街上狂奔，或者拿上父亲的弓弩，学着长辈的样子打猎，虽然还没有一柄剑长得高，还要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惩恶扬善，走遍江湖。

他和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纪，也正是个有玩心，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调皮的时候。

这么年少的战神，又怎么仅仅是名将之后这么简单呢！

白玉走到荣琢身边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等到一杯酒下肚，风也就没有那么冷了。

两人坐了好一会，荣琢稍稍动了动，

细细碎碎像是什么鸟类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很轻……

一碗面被塞到了白玉的手里，正是那碗御赐的长寿面。

白玉转头看向荣琢

“他们都喝醉了，给你吃了吧！”

荣琢又把身子向一旁的柱子靠了靠。

补充上一句

“我爱吃饺子，见你一直在忙，没吃东西！”

“这是御赐……”

白玉犹豫着说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荣琢却是满不在乎

“况且！”

荣琢转过头看向白玉。

“这陛下心思不正你也知道了！”

荣琢好似没有把白玉当外人，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心里的想法

“我拿着炉子温过了，不凉”

白玉抬眼，见他蜷缩在那里，像是感觉到危险的穿山甲，将最柔软的内在保护起来。

荣琢说话很轻，略微有一些有气无力的味道，好像又是受了委屈，想找个人告状却又自己默默地扛着。

白玉拿起筷子，吸面条的声音传来，显得周遭无比的寂静。

荣琢又转身看着她。

白玉把面条连着汤都吃干净。

抹了抹嘴，将碗和筷子放在一边，就听见荣琢说道

“本将军……我不喜欢男人

那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我之所以府上没有侍妾”

“只是征战沙场凶险万分，不想辜负了女子心意罢了”

荣琢看向白玉，等着她的问题，而半天却等来了一句

“嗯”白玉微微点点头

“嗯？”

“嗯！”白玉还是如此回答

荣琢十分疑惑，她难道对自己一点也没有想知道的。

“忠臣良将会功高震主，帝王多疑心，会爱才也会算计。

小的来府上之后知道了老爷您并不是一个追名逐利的，码头上多招揽的是家境贫寒的做工者，为他们开设不缴纳学费的书院”

这几日的了解使她明白眼前人确是个为国为民的，这也是为何她会留下，想要去解决黑土一事的原因，只是她还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荣琢像是叹了一口气

“宁愿功高震主，也不做兵荒马乱的救世之人”荣琢默默地说了一句。

“功高震主时，多半无战乱，百姓安，皇帝和大臣实在无趣了，就开始相互挑毛病了，那样也好……”

“呵～”

白玉被他这自我安慰的说辞逗笑了，无奈摇了摇头

然后又是好一阵的沉寂

“老爷为何爱吃饺子呢”白玉先是开口，给自己和荣琢都倒了一杯酒

“饺子啊！”荣琢抬起头来望向月亮

“我从小就在北边打仗，北边人爱吃饺子，每次打了胜仗那边的人就会包饺子庆祝。有一次跟父亲在行军途中遇到敌军偷袭，我跟父亲和大军冲散，在漫天的大雪中差点就被冻死，最后被当地的农户带回家。”

荣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是我和父亲第一次吃到饺子，但却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

“后来”

荣琢又倒了一杯酒，再一次喝了个干净

“我的母亲，从来不会这些庖厨之事，可在知道了我喜欢上了饺子之后，日日刻苦学习。”

荣琢脸上浮现出一脸温情

“他不会做，每每我都是含泪饮下一大碗的面皮和馅料的浓汤”

“每年生辰都是，我都回到这里，在后院向她展示我刚练的招式，那时候贪玩从来不好好的学武，每次招式展示完毕，

都给我爹气地吹胡子瞪眼，可我娘总是笑嘻嘻的，骗我喝了馅料汤，就会给我几两银子，让我去跟朋友好好玩一玩。”

“她也是武将之家出身，却从来不责备我逃学不去书堂上课，每次被爹骂了，他都会帮我，他还小。”

荣琢顿了一下，他的眼睛开始有点泛红

“可是那天晚上，她做了一碗非常好吃的饺子汤。”

荣琢不说话了，连着喝了两杯酒，

酒没了，他放下酒壶又靠在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