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约定

白淀的脸越发红了，眼神飘忽不定，粉嫩好看的嘴唇小小地开合，呐呐道：“是的。”

八字还没有一撇，他却如此急躁的操心起婚后的生活，慕先生肯定在看我的笑话吧。

“说说你的理由，”慕江野将文件放在桌上，身子往后靠了靠，气定神闲地将主动权掌握在了手中，却没让人感到任何不适，仿佛本该如此。

白淀紧张地在心中为自己打气，掩在桌下的手攥着衣角，将组织了一下午的语言磕磕绊绊地说出来：“慕，慕先生，这是人情买卖。你……签下这份合同，我便欠你一个人情。这是一笔你决定不亏的买卖。”

“我说，”慕江野态度温温和和，让人感到亲近，白淀却依旧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容置疑的味道，他道，“说说理由。”

白淀微垂了头，柔软的发飘在眼尾，挡住了他眸中的挣扎。

他其实设想过现在的场景，对方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而他也设想了很多解决方法，最终发现，坦诚交代反而是最优的解法。

身份卡之所以是私密的，是因为知道一个人的身份卡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那个人的行为的底层逻辑。

而在这场联姻中白淀完全处于弱势的地位，因为白家现在的实力远不如慕家。

如果慕江野真心想要他死，有一百种方法。

利用身份卡的特性杀人，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暴露身份卡未尝不可。

白淀是个清醒的人。

他抬起了头，发丝随之扬起，抛了一个小弧度到脑后，露出了他水润的杏眼来，他望着慕江野，眸中盛着真诚，小声道：“因为我的身份卡是妻子。”

两人对视了半分钟，白淀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看到了类似于惊讶、悲伤混合起来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对方的嘴角的弧度平下来，而眸中的神情被很好的隐去。

最终是慕江野先移开了视线，过了一会儿，他又是那副温温和和、气定神闲的样子，问道：“人情买卖对吗？”

对方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但白淀再看向在那双带着春风的眸时，总能看到藏在背后的疏离与漠然，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白淀小幅度地点头。

慕江野拿过笔签上了遒劲有力的签名，接着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形背着光，仿佛天神一般。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地手，颔首道：“合作愉快。”

白淀对这转折反应不过来，微抬着头，眨眨眼看着眼前的手，神情无辜而天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双手回握，诚恳道：“合作愉快。”

慕江野抽回手，瞧了他一眼，递了名片过去，道：“别紧张。”接着转身走了。

白淀接过，因为这句状似无意的关心愣了愣，站在原地，就这么一直注视着他出了门。

然后，没过两天，慕江野毫无征兆的登门拜访了。

于是便是现在的局面。

“小淀，在想什么？”慕江野悠悠问。

“啊……”白淀回神，脑子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慕江野和白父一起看着他，白父在慕江野没有注意时又嫌弃地瞪他一眼，接着慈爱地开口：“小淀，过几天慕先生会举办一个晚会，想邀你去参加，问你意见呢。”

白淀神情茫然，饱满粉嫩地双唇微张，看看慕江野又看看父亲。

“明天的晚会我会公开我们的关系。”慕江野道。

白淀差点脱口而出“什么关系”。

慕江野没给他这个机会，悠然道：“联姻也要作得像些，别让人得了口实。”

白淀明白了，作戏嘛，于是惊喜笑着道：“真的吗？我很乐意去！”

慕江野轻笑一声，对他劣质的演技不置可否。

白父倒挺高兴，道：“哈哈哈，慕先生能看上我家这小儿子，我真是倍感荣幸啊。”

慕江野颔首，不再多言，起身将舞会的请帖递给白淀。

白淀连忙起身接过。

慕江野比他要高些，两人离得近，于是白淀微微仰了仰头。

慕先生的眼睛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春风一般拂去两人的距离，可那份疏离白淀见过一次，便总是能再次看见，仿佛不应存于人世间的淡漠让白淀心慌。

而狭长的眸上睫毛长长的，投下一片阴影，鼻梁挺翘……白淀看得微微入了神，直到对方垂下眸，白淀才看见了他复杂的眼神。

慕江野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揉乱了白淀好不容易定好的发型，不服输的呆毛又挺翘起来。

白淀的心跳漏了一拍，带着小小的不满隐蔽地瞪他一眼。

对方胸腔震颤着低低笑了一声，微微弯腰，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畔，声音带着笑意，道：“明天见，未婚妻。”

白淀不自觉地退后两步，耳垂的热度攀升，磕绊道：“啊……明，明天见，慕先生。”

慕江野辞别后，白淀与白父大眼瞪小眼坐在沙发上。

白父皱着眉，挥挥手，道：“别在我面前晃。”

白淀起身欲回房间。

白父道：“回来。”

白淀转身，白父扔给他一份文件夹，面无表情道：“背熟。”

白淀接住了，随意翻看几页，都是一些套话，小心翼翼道：“好。”

他快步上了楼，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背了起来。

不知不觉黄昏来临。

“叮铃铃——”电话响了。

白淀走回床边拿起手机，顺势坐在了床边，电话号码显示着“姐姐”，他愣了愣，他有一个亲姐姐，早年出国留学，平日里很少联系他，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凑进耳边，轻声道：“喂？”

“去死吧——傻逼男人——啊啊啊啊傻逼都去死啊！！”带着癫狂的声音因为信号的缘故略微失真，更显诡异恐怖，“傻逼！傻逼！滚啊！！”

“姐？”白淀往床上挪了挪，抱起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神情落寞，没被对面的声音吓到，习以为常般带着关切问。

“白淀我恨你！你怎么还不下地狱——你怎么还不去死——！别叫我姐，给人当妻子的玩意我看了恶心！”

对面依旧在辱骂，她似乎对什么都很不满，从个人骂到群体再骂到社会，语言粗鄙不堪，逻辑混乱无理。

白淀沉默听着，他知道，他的姐姐只是想发泄而已。可那句“给人当妻子的玩意我看了恶心”依旧刺痛了他的心。

在姐姐去国外的时候，她就恨透了他，他拼命想对她好，可她完全不接受。

她在飞往外国的前一晚，他拉住了她的手，被她一把甩开。她厌恶地看着他，语气恶劣地问：“干什么！”

“姐姐，如果你在国外有什么难受的事，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做你的垃圾桶！”八、九岁的小孩努力微笑着，试图传递给姐姐阳光的情绪，极其认真的语气说明他完全没有开玩笑，他站在那里，唇红齿白乖巧懂事，惹人怜爱。

可对面是厌恶他的亲姐姐，姐姐眉头一皱，冷笑一声，道：“呵，不需要。”接着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想到这里，白淀鼻头一酸，眼眶渐渐泛了红，他的姐姐无论怎样，都不肯原谅他的错误了。

唯一有和好迹象的事便是他的姐姐终于肯打电话给他了。不过都是倾倒情绪垃圾。

听完那些充斥着偏激负能量的话，他心里也很难受，可他自虐般的想：姐姐终于肯理我了。

对面发泄完情绪，没多说一句多余的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白淀愣愣地坐在床上，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往下流，他压抑着抽泣，使劲把自己团成一团。

为什么他要经受这些？为什么！凭什么？

不……不，本来就是他做错了，他就是个错误……

白淀自厌着，过了一回儿，眼泪终于没再流下，可他的心里依旧压抑，神经迫切地想找一个发泄口，谁来陪我聊聊天啊？谁都可以。

他无声地向上帝祈求，谁都可以——谁来救救他。

他抬起头，呆愣了一会儿，接着抬手，漆黑的无实体卡片从他掌中浮现，花纹勾勒的妻子二字似在嘲讽他可笑的一生。

他只告诉过两个人自己的身份卡，一是他的姐姐，而是慕先生。

疏离的慕先生。

白淀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慕江野那双听到他的身份卡时带着疏离的眼睛，仿佛与世间格格不入，那样的漠然……

任性一回吧，打电话给慕先生……

凭什么呢？对方凭什么和他聊天呢？他们不过见过几面，哪里就熟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慕先生那样的人，平时肯定很忙吧。

他又哪来的底气敢浪费对方的时间。

可是，可是，就任性一回吧。联姻不是板上钉钉了吗，不会影响的吧，先问一问有没有事，对，先问问……

白淀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隐隐在崩溃的边缘，他颤抖着手拿出慕江野的名片，一点一顿地按下了电话号码。

“嘟——嘟——嘟——”电话响起，白淀颤抖着手，双手捧着手机死死盯着通话界面，一秒、两秒……五秒……白淀吸了吸鼻子，柔顺的短发有些凌乱，而他神情绝望。

终于，在电话快要被自动挂断的时候，被接起了。

“喂？你好。”对面的语气很温润，带着淡淡的笑意，很给人好感。

“喂……慕先生。”白淀沙哑着嗓子，迟疑道。

“白淀？”慕江野有些惊讶，他独自一人在河边，倚着河岸栏杆，四周冷冷清清，夜风在他身边打璇，他望向河对岸的灯火阑珊，温温和和地问，“有什么事吗？”

白淀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沉默良久，对面的慕江野也跟着他沉默。

昏暗的房间与夜幕下的河岸场景交错。最后是白淀做足了心理准备，颤着声线轻声问：“慕先生，身份卡是‘妻子’，很恶心吗？”

“怎么会。”对面答道。

白淀的情绪很敏感，明明对方的语气和他平时一样温和，可白淀还在蛛丝马迹中找到了那份独属于慕江野的疏离，那种抽离世界的情绪。

“慕先生……慕先生……你能笑一个吗？求求你……”白淀突然害怕了，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谁知道他在怕什么。

“为什么。”

“求求你，慕先生。”

沉默的气氛又笼罩了两人，电话里听不到一点声响。

过了一会儿，白淀试探着开口：“慕先生？”

对面轻笑了一声，很不走心的演技，然后淡淡问：“这样吗？”

不是这样，白淀茫然着双眼。可他不敢再提什么要求了。

“谢谢你，慕先生，”这一通电话并没有排解掉白淀心中的压抑，甚至让他更加封闭，可他不想再聊什么了，他再次道谢，“谢谢你，我挂电话了。”

他压抑着声线的颤抖，落寞而绝望，撕心裂肺地想吼叫，可他平静地，沉默地，按手指移上挂断键。

“等一下。”对面温和的声音传来，白淀的手指停下了。

“怎么了吗？慕先生。”

“你很讨厌你的身份卡吗。”

“……是的，”白淀轻声道，语气里没有恨意没有懊悔，很平静地说，“很讨厌。”

“你听过特殊身份卡吗。”对面耐心地问。

“什么？”

“主角卡，身份卡的伴生卡。拥有改变他人或自己身份卡的能力。”

“改变身份卡？”白淀微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我从没听过？”

“这是一个像传说一样存在的卡片。世上只有一张，许多人都在默默寻找。”对面顿了顿，“恰好，我也在找，并且有了些头绪。”

“慕先生，我从没听过这个传说。”

“总有一部分人知道，也有一部分人不知道。很正常的道理。”

白淀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秀气的脸上泪痕未干，捧着手机的双手颤抖得更加厉，语气急切：“慕先生，你能找到对吗？能不能……”

“如果我找到了那个人的话，”对面话锋一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暂时没想好。”对面倒真的真心实意地笑了一声。

“慕先生，我很需要这张卡，”白淀认真道，“这个条件就当我现在欠你的。之后有需要尽管提。在这期间，如果有这个人的消息，请一定要告诉我。”

“好。”慕江野面上带着淡淡地笑意，可他目光依旧疏离，清冷的风染不上气息。

挂断电话后，慕江野连脸上的笑意都淡去了。

而电话另一头的白淀，心情很复杂，有压抑，有激动，有茫然，他在床上站起来，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之后放松身体向后倒去，自由落体让他的内脏难受了一秒。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眼泪不再流，疲惫迅速上涌，他闭上眼睛，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